与你重逢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8章 遇见你,如同黑夜后是晨曦(2)

“老了,老了,相信我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挽着他的手臂把他拖到了走廊里。

阿瑟让莫里森小姐舒舒服服地坐下,然后给她斟了一杯红酒。

“我有一个惊喜要给您!”他掏出了那盒录像带。莫里森小姐精致的脸上容光焕发。

“在码头的那一段武打戏真是值得回味啊!”

“您已经看过了?”

“都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您还没有看厌烦吧?”

“你以前看过李小龙裸体的样子吗?”

嘉莉突然惊醒,一下子跳了起来,它用嘴巴追咬着自己的狗绳,拼命摇起尾巴,在客厅当中转着圈圈。

劳伦蜷缩在沙发椅里面,身上只是披了一件浴衣,腿上套着一双宽大的羊毛袜。她放下了手头的工作,饶有兴致地看着嘉莉就好像百足虫那样,四个爪子飞快地舞动。终于,劳伦合上了面前的神经外科论文,温柔地抱着她那只小狗的脑袋说:“我这就穿衣服带你下去走走。”

几分钟之后,嘉莉蹦蹦跳跳地出现在格林街上,不远的前方,在菲尔默大街的人行道旁有一株小白杨,味道闻起来似乎特别棒,于是嘉莉就拖着她的主人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劳伦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夜晚的风刮得她瑟瑟发抖。

第二天的手术让她有些担心。她心里面有种预感,觉得费斯坦可能会安排她来主做这一台手术。自从他决定年底退休以来,老教授就越来越频繁地给她压重担,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尽快把她培养出来。所以,等一会儿回到家之后,她打算躺床上,就着床头灯再好好看看相关的材料和笔记,一遍不够就再看一遍。

莫里森小姐这个晚上愉快极了。她在厨房里帮阿瑟把洗过的碗碟好好擦拭了一遍。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您想问就问呗。”

“你其实不喜欢空手道吧。可别告诉我,像你这样的年轻小伙子,在星期天的晚上,竟然只能跟我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做伴。”

“您刚才讲的这一番话里面,并没有提出什么问题啊,莫里森小姐。”

老妇人把手搭在阿瑟的手上,撇了撇嘴说:

“哦不是的,这里面有一个问题!那是不言而喻的,你自己心里面其实很清楚。还有,别再一口一句‘莫里森小姐’的了,你可以喊我萝丝!”

“这个礼拜天的晚上有您做伴,我过得很愉快——这是为了回答您那个‘不言而喻’的问题。”

“你啊,我的大小伙子,看你那样子就知道,你现在一定十分害怕孤独!”

阿瑟盯着莫里森小姐看了半天。

“您想不想让我去给您遛狗啊?”

“这算是威胁,还是仅仅是一个问题?”萝丝问道。

“都有!”

于是,莫里森小姐就跟阿瑟去唤醒了巴布洛,然后把小狗的颈圈递给了他。

“您为什么要给它起这么个名字啊?”阿瑟在带着小狗走向门口的时候问道。

老妇人凑近他的耳朵讲述了一个秘密:在她的情人里面,最令她难以忘怀的那一个就叫作巴布洛。

“……那个时候,我三十八岁,他比我小五岁,嗯,或者是十岁?唉,到了我这把年纪,记忆力时不时就会出状况,能够记起来的全都是经过自己美化的东西。事实上,那是一个很优秀的古巴人。他跳起舞来的时候简直就跟神一样,而且活力十足,比你现在牵着的这只杰克罗素梗犬[9]还机灵,相信我说的话吧,这一点也不夸张!”

“我愿意相信您说的话。”阿瑟紧紧拉住狗绳。小狗在走廊里四脚刨地,张牙舞爪。

“啊,我的哈瓦那!”莫里森小姐叹着气,关上了房门。

阿瑟和巴布洛沿着菲尔默大街前行。小狗在一株白杨树跟前停了下来。由于某个阿瑟完全无从知晓的原因,这棵树突然激起了这只小狗强烈的兴趣。阿瑟把手插在口袋里,靠在旁边的矮墙上,任由巴布洛尽情享受这个难得的觉醒时光。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在他的口袋里振动起来,他摁下了接听键。

“你今天晚上过得不错吧?”保罗在电话那头问。

“棒极了。”

“那么现在,你在干什么呢?”

“在你看来,保罗,一只狗在一棵树底下闻来闻去的究竟要折腾多久呢?”

“我得挂电话了。”保罗似乎有点困惑,“我必须赶紧上床睡觉,要不你又得问我下一个问题了!”

在跟阿瑟所在位置相距两个街区的格林街高处有一幢维多利亚风格的小楼房,楼上第三层,某位年轻的神经外科女医生刚刚熄灭了房间里的灯。

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响了。劳伦睡得实在太深沉,听到铃声的时候,就连睁开眼皮这么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也是极度痛苦的事情。一整年忙忙碌碌积累下来的疲惫感,时不时会在某个早晨睡醒之后的几个小时里爆发,令她的心情极度灰暗。当劳伦开着她的凯旋车来到医院的停车场里停好,时间甚至还没到七点。十分钟之后,她已经穿着工作服,离开了一楼的急诊室,直奔307号房间而去。在房间里面,有一只小猴子躲在长颈鹿的脖子底下安心睡大觉,而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头白色的熊“站岗放哨”。小女孩玛西亚的小动物们都在飘窗上呼呼大睡着呢。劳伦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图画,对于一个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只能在睡梦和回忆里看到这个世界的小姑娘来说,能画成这个样子真是相当不错了。

劳伦坐到了床边,轻抚着玛西亚的额头。她醒来了。

“你好啊。”劳伦开口说,“天已经亮了呀。”

“还没有。”玛西亚撑开了眼帘回答,“现在天还是黑的呢。”

“天不会再这么黑下去了,亲爱的,不用等太久,很快就会有人来带你去做准备工作。”

“你会跟我在一起吗?”玛西亚看起来有点担心。

“我也要去准备一下,不过我等一下就会在手术室门口等着你。”

“你会给我动手术吗?”

“我会帮助费斯坦教授,就是你说他讲话特别严肃的那个人。”

“你害怕吗?”小女孩问道。

“你抢了我的话。现在应该是我来问你问题才对。”

这孩子表示她并不害怕,因为她很有信心。

“那我先上去了,我们一会儿见。”

“今天晚上,我就赢了。”

“你赢了什么?”

“我猜了一下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还把答案写在了一张纸条上,折好放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动完手术之后,你跟我一起打开来看吧。”

“我保证会跟你一起看。”劳伦离开的时候说。

玛西亚弯下了腰,她完全不知道劳伦在走出房间以后又倒了回来,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个孩子滑到了床底下。

“我知道你肯定是在哪个地方躲起来了。不过,你真的完全没有必要害怕呀。”小女孩说。

她用手在地上摸索着,终于抓到了一个毛线公仔,她的手指轻抚着这个猫头鹰身上的毛,然后把它正对着自己立了起来。

“你必须离开这里,完全没有必要害怕光啊。”她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马上就能告诉你颜色是什么样子。你相信我的,对吗?现在,轮到我了。你以为我不害怕黑暗吗,我啊?你知道吗,很难跟你讲白天是怎样的,反正就是很美就对了。我更喜欢绿色,但是红色,我也很喜欢啊。颜色都是有味道的,可以通过味道来分辨各种颜色啊。你等一下,别乱动,我这就做给你看。”

小姑娘从她藏身的地方爬起来,尽其所能地以最快速度向床头柜的方向靠近,从那里拿出一个藏了许久的小碗,还有一个瓶子。然后,她又重新回到床架的下面,非常自豪地向她的毛线公仔展示着一个草莓:“这是红色的。”“还有这个,是绿色的。”她一边说一边把装薄荷糖的瓶子递上前。“你瞧,这些颜色闻起来多香啊!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尝一尝,至于我嘛,我可不行,因为等一下还要动手术呢,我必须空着肚子才行。”

劳伦走向床边。

“你在跟谁讲话呢?”她问玛西亚。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里。我在跟一个朋友讲话,不过啊,我可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他总是爱躲起来,因为他很怕光,嗯,他也很怕见人。”

“他叫作什么名字啊?”

“艾米利奥!不过,你不可能听到他在讲什么的。”

“为什么呢?”

“因为你听不懂啊。”

劳伦跪了下来。

“我能到床下来跟你在一起吗?”

“嗯,如果你不害怕黑暗的话。”

小姑娘挪了挪位置,让劳伦挤到了床底下。

“我可以带着他到上面去吗?”

“不行啊,有一个很傻的老规矩,动物是不能进手术室的。不过,你别担心,总有一天,这种情况会改变的。”

这一天,天色看起来很不错。阿瑟干脆走着去了杰克森街的建筑设计工作室。保罗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怎么样?”保罗打开门,一脸欢快的他刚在门缝里面露出半个身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阿瑟进了门,摁着咖啡机上的按键反问。

“那条狗在那里待了多久啊?”

“二十分钟!”

“我多么想拥有像你这么充实的夜晚啊,我的老伙计!我们在卡梅尔碰到的那两个姑娘,我跟她们通过电话,她们也回来了,而且今天晚上很乐意再和我们来一次四人晚餐。你如果担心到时候会太闷的话,就带着你那条小狗一起来吧。”

说完,保罗敲了敲自己手表的表面,差不多该出发了。他们两个跟工作室的一个重要客户约好了。

劳伦走进了消毒室,高举着双手,套进了旁边一位护士为她张开的手术服。穿上袖子,系好背后的带子,她朝着不锈钢洗手盆走去。这个年轻的神经外科女医生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在水池前面仔仔细细地把双手好好洗了一遍。等她把手晾干以后,护士姑娘往她手心撒上了爽身粉,并为她撑开了一对无菌手套,劳伦马上把手伸了进去。然后,她戴好浅蓝色的手术帽,围上口罩,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走进了手术室。

在手术室里,神经功能成像专家阿达姆·皮特森已经坐到了操控台的后面,正在调控超声波检查系统,做着手术前的准备工作。玛西亚脑部的核磁共振胶片早已安放到了机器里面。通过比较核磁共振胶片以及等一下手术过程中超声波实时监控的画面,电脑就可以分析并精确定位需要切除的肿瘤部分。

手术开始之后,阿达姆将通过不断输出并随时更新的超声波系统观察小姑娘脑部的情况。几分钟之后,费斯坦教授陪着他的同行、专门从蒙特利尔赶来的拉隆德医生走了进来。

拉隆德医生跟手术室里的整个团队点头示意,然后坐到了神经导航仪的后面,两手抓住了把手。与电脑主机连接的机械臂将会在医生熟练而灵活的操纵下,分毫不差地切掉病变的肿块。在整个手术过程中,外科医生的每一个动作都要求极度精确。切割的时候,哪怕是最细微的小小偏差都可能导致玛西亚丧失说话或者行走的能力,而与之相反,如果过于谨慎小心的话,手术的效果又可能会大打折扣。此刻的劳伦很安静,全神贯注,在脑袋里一遍遍过着每一个细节和流程。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为此,她几乎毫不停歇地准备了好几个礼拜。

一直在旁边的房间等着的玛西亚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她躺在一张担架床上面,护士们小心翼翼地把她抬起来安放到手术台上,然后把插在她手臂上的输液管架了起来。

医院的护士长诺玛告诉玛西亚,她刚刚收养了一只熊猫小宝宝。

“可是,您是怎么把它带到这里来的呢?您可以这么做吗?”玛西亚问道。

“不是的。”诺玛笑着回答,“它还待在家里面,在中国,不过呢,我们会给照顾它的人提供一切必需的东西,一直到它断奶为止。”

诺玛告诉玛西亚,她还没想好应该给这个小动物取什么名字,一只熊猫,它能叫什么名字呢?

当小姑娘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诺玛在她的胸腔位置安好了心电图检测所需的小圆片,与此同时,麻醉师把一个极细极小的针扎在了玛西亚的食指上。通过这个“小探头”,他就能实时监控病人血液里氧气的饱和度了。然后,麻醉师往输液袋里注入了麻药,一边向玛西亚保证她可以在手术结束醒来之后再继续去想那只熊猫宝宝的名字。而现在,她必须跟着他一起从一数到十。麻醉剂顺着导管淌下来,一直流到了血管里。玛西亚在数到二和三之间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负责监护的医师在不同的仪器上查看着病人的生命体征是否稳定。为了防止玛西亚的头在手术过程中晃动,诺玛把她额头上的头罩合了起来。

费斯坦教授就好像身经百战的乐队指挥一样,用眼光扫了所有人一遍。每个参与这台手术的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向他示意已经准备妥当。于是,费斯坦给拉隆德医生发出了信号,后者抓住神经导航仪两边的把手,在劳伦专注的目光凝视下,机械臂开始动了起来。

9点27分,第一道切口完成,接下来,在这个小女孩大脑最深处的“远航”将一直持续12个小时。

保罗和阿瑟提出的建筑方案看起来似乎令他们的客户很满意。会议室巨大的桃木实心桌子旁边坐满了这家财团的各个负责人,他们把保罗和阿瑟招来,是想要让他们建一个新的总公司大楼。一整个上午,阿瑟都在详尽地展示各种设计效果图:未来的大堂、会议场所,还有内部的公共空间。到中午的时候,保罗把话题接了过去,他指着投射在背后屏幕上的各种图表,逐一解读。当墙上挂着的大钟时针指向下午四点钟时,主席开始发言,他先是对两位建筑师的工作表达了谢意,接着表示,公司董事会成员将从当天开始开会讨论,最迟在周末之前就会决定,在两个进入决选的建筑方案中,哪一个将赢得最终的胜利。

阿瑟和保罗站起身,跟对方握手致意,然后就告退了。在电梯里,保罗长长地打了一个大呵欠。

“我觉得,咱们情况还不错,对不对?”

“可能是的。”阿瑟的声音很低沉。

“有什么事搞得你不爽了吗?”他的朋友问道。

“你觉得,在梅西百货有没有可能买到可以伸缩的狗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