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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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对北京的感受,也就是理论上的文化认同,可谓千差万别,形形色色。

有的人基本认同,“北京就是我的家”(许多《北京,北京》)。有的完全排斥,“这是一个巨型的城堡/我们没有自己的位置/将肉体变卖/或许比不上/二舅家的一口田猪”(于丹《这里是北京》)。相当多的是权宜心态,“北漂,落脚而已。”(鲁橹),“我从来不是我的/和家一样可靠的名字是我租用的”(老巢《和家一样可靠的名字是我租用的》),“北京如此大/像一个胖子,充满亲和力/而我临时住在这里/辅以外省人的热情/白天萎靡,夜晚亢奋/和京腔保持着谨慎的距离”(广子《住在石景山》。不乏对生活和梦想的坚守。“请原谅我依然写诗/依然在这个尘世上忙碌与热爱”“而剩下的剩下的就是/我们微笑着回赐这个世界的风骨/静静地看着美好的事物再次/悄悄地发芽开花结果”(娜仁琪琪格《我有我的九万里山河》《大风至》)。

张祈笔下的生活有着鲜明的现代性审美观念及高度的艺术性,他写出了现代人奔波挣扎的心态与漂泊无根的精神处境,纠结而又温馨,破碎而又完美,“明天它们是否还会振翅起飞/一一那颗不时被充满被移空的心/又将要向着哪里翱翔?”(《夜色中的停机坪》)。“我走过珠穆朗玛/我放牧贺兰山下/我抚摸野草的丝绸/我咀嚼凋零的花儿/我听到一支歌谣/来自大地深处/——宛若灿烂的星河/它从岩石的胸膛涌出//那是真实的历史/那是燃烧的记忆/那也是永世的爱恋/是无尽的苦难与叹息//我写下这首诗/我剪断这根琴弦/我要去赶赴千年的约会/转过身我就消失不见”。这首诗大气的思想,丰富的感受,起伏的音乐性,结合得那么恰到好处,甚至让我忽生现代王之涣的幻觉。张祁的《小别离》则有罗大佑歌词《滚滚红尘》的曲折飘缈之美。张祁诗歌的丰富圆润处在于,他不但写出了奔波与疲劳,也写出了停驻与安慰,不但呈现了破碎与忧伤,也唤醒了幸福与希望:

 

温暖如节日的问候

在融雪的初春夜晚传来

 

妩媚的焰火,杂乱的鞭炮

灯光明亮的餐馆

 

这一切都使异乡的游子

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忧伤

 

其中混合着难以言及的

希望与幸福

——张祁《温暖如节日的问候》

 

程一身对北京的感情同样纠结,深沉的爱恋和强烈的陌生感纠缠在一起,“我来到北京汇人陌生的人流1身边走着刚下飞机和高铁的人/已经变成市民的人和农民工/只携带着金钱和欲望的男人女人/心怀梦想的人遍体鳞伤的人/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被忽略的人/厌倦尘世又不肯自杀的人/现在活着下一秒就会死掉的人/我来到人间看到这么多陌生的同类”(《我来到北京》)。“可以持续留在校园里/未名湖,偌大北京城/只有你容我随意探访告别”(《重返未名湖》)。蔡诚表达了与张祁类似的复杂体验,“当她在容纳梦想的房子里飞翔,他觉得/走向它,人生再疲惫,成功这个词/已写在他的眼睑上,真实的像头上的自发”(《幸福了吗》)。“生活只有一面,奔波,快餐/地下室和蛰人心中的孤独/在北京,7年了,他跨不过这篱墙/但仍没有离开,黑暗里的一口井/一盏灯似的光亮中,他像风中的芦苇/金灿灿的暮色里,倒下又扬起”(《快递员速写》)。

还有更多的体验。

肆虐的雾霾成为抒发的出口。“没几天/一种叫做霾的东西让我猝然倒下/……我用了二十年才丢掉暂住证/你却用一页诊断书判了我死刑”(老肚《哦,北京》),“傍晚,如果你胆子大/去和雾霾约会……用我的诗吸毒/用缺席的天空为雾霾送葬”(潇潇《我的诗有毒》),“雾霾将一切撕碎/又将这一切愈合成/你陌生的样子。”(郎启波《想念一个人》)。“雾霾在天上运行,如同罪在大地上运行”(天岚《霾行天上,罪行天下》)。有对户口制度的感受,“今天。看全家的户口簿/很像看全家福”(姜博瀚《户口》)。有对频繁更换住所的无奈的调侃,“我从上个世纪/到本世纪/我干在金台/住和睡在庙啊寺啊/比较多的,是/坟”(张小云《住处》)。“搬家……真累/每一个北漂者/都累过无数次/在累中感受/活得沉重和死的轻盈/灵魂飘升/梦一样的蒲公英/飞扬,翱翔”(张晴《活着还是已死》)。有对电梯的细腻感受,“电梯的声音隐逸/一整个都城的人/在一根消音的梯子上攀登”(回地《电梯之诗》)。有对北京的文化提出精神层面的要求,“她说上海比北京时尚/时尚从来不是/女人戴了什么珠宝首饰/穿了什么牌子的衣服/用了欧洲哪国的香水/男人开了什么车子/而是像唐朝/时尚的人都读过李白/或者像曾经的英国/贵族没读过《国富论》的会被嘲笑”(卫行《时尚》)。有被忽略的痛感,“我们住在北京城的地下室里/日复一日的为生存而奋斗着/我们活过,像从未活过一样”(杨泽西《北京地下室之蚁族》)。有对爱情的绝望,“我将要嫁给一个陌生的人/委身于一块凄冷的石头”(李柳杨(《我将嫁给一个陌生的人》)。有的痛哭不像雨声,而像瀑布,那该是多么大的委曲与痛苦!(石梓含《哭泣的声音》)。有对城市化进程的感喟,“我始终找不出古老和荒凉这样的字眼/驻扎在心上的那片城廓啊/庄稼地越来越瘦/人和车越来越多”(楚红城《在周口》)。车前子、阿翔、李茶等人的诗,更是高度抽象的体验,有时诡异,有时直接尖锐,很荒诞又很真实,能在变形的基础上抵达写实。李茶《如果女人天生爱美》是一个狠角色,《两个橘子》又温柔敦厚。祁国的诗直接,敏锐,生活化,仿佛诗人站在眼前说话,形象留住这个时代的某些片刻。王夫刚以一首诗为1995年的北京留影,道出那时飞速发展中复杂的面相,“三环路上的车祸/没有影响广西大厦的成长;垃圾场/使都市愈加繁华;走出一千里的/山东方言,听上去越来越接近方言了//半块墙砖出现松动,脱落,长方形的/事件,渐渐露出背景复杂的脸/我们的舞台尚未搭建/向首都致敬,尚需假以时日”(王夫刚《(潘家园)——为1995年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