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对某些分裂机制的论述(1946)(2)
[10]温尼考特从另一个角度提到这个同样的过程:他描述了整合(integration)与对现实的适应是如何从根本上取决于婴儿对母亲的爱和照料的经验上的。
[11]史考特博士(Dr W.C.M.Scott)?在本文宣读后的讨论中,提到了分裂的另一个方面。他强调断裂在经验的连续性中的重要性,这意味着时间而非空间中的断裂。他提及了睡眠与清醒两种状态交替发生的例子,我完全赞同其观点。
与投射以及内射有关的分裂机制
到目前为止,我所特别讨论的分裂机制是生命初期的自我功能与对抗焦虑的防御之一。内射与投射从生命伊始就被用来服务于自我的这个原始目标。如弗洛伊德所描述的,投射是源于“死亡本能”向外的转向,而在我看来它使自我摆脱了危险和坏东西,从而有助于自我克服焦虑。自我也用内射好客体这种防御机制来对抗焦虑。
还有一些其他的机制也与投射与内射息息相关,此处我特别关心的是分裂、理想化以及否认之间的关联性。在谈到客体分裂时,我们必须记住:孩子在处于满足的状态下,爱的情感会转向满足他的乳房;而在挫折的状态下,恨与被害的焦虑则会依附在挫折他的乳房。
理想化与客体的分裂有密切的关联,因为理想化牵涉夸大乳房好的一面,借此来保护自己,应付对迫害性乳房的恐惧。所以,理想化是被害恐惧的必然结果,也是源自于本能欲望的力量。这种本能欲望旨在无限的满足,因而创造一个永不枯竭且始终丰满的乳房形象,这个形象就是理性化的乳房。
从婴儿的幻觉性满足(hallucinatory gratification)中,我们发现了这种分裂(cleavage)的例子。在理想化中发生的主要过程,也同样运作于幻觉性满足,即客体分裂以及同时否认挫折与迫害。挫折性与迫害性的客体跟理想化的客体被远远分开。然而,坏客体不仅与好客体分离,它的存在也被否认,就如同挫折的整个情境与随挫折而来的“坏感觉”(痛苦)都被全盘否认了一样。这个过程与否认精神现实(psychic reality)有密切的关系。对精神现实的否认,只有通过强烈的全能(omnipotence)感才有可能发生,这种全能的感觉也是早期心理状态的基本特征之一。全能地否认坏客体的存在以及痛苦的处境,在无意识层次上等同于被破坏性冲动所毁灭。不过,被否认与毁灭的不只是一个情境与一个客体,而是一个客体关系在遭此命运。于是自我的一部分连同它对客体的感觉也被否认与毁灭了。
在幻觉性满足中,有两个互相关联的过程在发生:全能地创造理想客体与情境,以及同样全能地毁灭坏客体与痛苦的情境。这些过程的基础,就是客体与自我的分裂。
我想顺带一提的是:在这个早期的发展中,分裂、否认与全能所扮演的角色,类似于压抑(repression)在后期的自我发展中所扮演的角色。当我们思考否认与全能的过程在一个充斥着被害恐惧与分裂机制的发展阶段中所发挥的重要性时,我们可能会想起精神分裂症所表现的自大妄想与被害妄想。
到目前为止,在处理被害恐惧的议题上,我已指出“口腔”要素。然而,虽然口腔力比多仍然占主导地位,但是来自其他身体来源的力比多冲动、攻击冲动以及各种幻想也涌现出来,并且导致了口腔、尿道与肛门的欲望(力比多与攻击的欲望)融合在一起。对母亲乳房的攻击,也发展为类似性质的对母亲身体的攻击,因为母亲的身体现在被感觉为是乳房的延伸,这甚至是在母亲被感知为一个完整的人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这些在幻想中对母亲的屠戮,是依照两条路线进行的:第一种是以口腔冲动为主,想要将母亲(乳房)吸干、吃光、掏空,以及抢夺母亲体内的好东西(我将讨论这些冲动如何影响与内射有关的客体关系的发展);第二种攻击源自肛门与尿道冲动,这种攻击意味着排除体内危险的物质(排泄物),并将它们放进母亲的体内。和这些有害的排泄物一起在怨恨中被排除的,是自我分裂的碎片。这些碎片也被投射在母亲身上,或者说是投射进入母亲[1]。这些排泄物以及自我的“坏”碎片不只是被用来伤害客体,也被用来控制与占有客体。只要母亲能够容纳这些坏的碎片,她将不被感知为分离的个体,而是被感知为那个坏的自我。
对自己某些部分的恨意现在大多被导向母亲的身上,由此导致了一种特别的认同形式。这种形式建立了“攻击性客体关系”的原型(prototype),我主张将这种过程称为“投射性认同”(projectiveidentification)。当投射主要来自婴儿想要伤害或控制母亲的冲动时[2],他感觉母亲是个迫害者。在精神病障碍中,这种将客体认同为“被自我怨恨的部分”,会导致患者对他人的强烈憎恨。与自我有关的是,当自我过度分裂并且将碎片驱逐到外界时,会相当程度地弱化自我的功能,因为在心理中,情感与人格中的攻击成分是和力量(power)、潜能(potency)、强度(strength)、知识以及许多其他个体欲望的(好)品质密切相关的。
不过,不是只有自我坏的部分才被排除与投射,好的部分亦然。此时,排泄物具有礼物的意义,而自我的某些部分和排泄物一起,被排除并投射到他人身上,这些就代表了自我中好的部分,也就是自我“具有爱”的部分。以这种投射为基础的认同方式,同样对客体关系有重大的影响。将好的感觉与自我好的部分投射到母亲身上,对于婴儿是否能够发展好的客体关系,并且整合其自我,具有根本的重要性。但是如果这种投射过程被过度操作,个体将会感到自我人格中好的部分都流失了,母亲因而变成了婴儿的“自我理想”(ego-ideal)。这样的过程也会导致自我弱化与贫乏。很快,这个过程延伸到他人身上[3],结果可能会变成过度强烈地依赖他人,而他们事实上是他自己原本拥有的“好”部分的外在代表;另一个结果是害怕失去爱的能力,因为他所爱的客体,感觉是主要是被当作“自身的代表”来爱的。
因此,自我的某些部分分裂与投射进入客体的过程,对于正常的发展与异常的客体关系都是非常重要的。
内射对于客体关系的影响同样重要。对好客体(首先是母亲的乳房)的内射,是正常发展的前提。我已经说过这个过程在自我中形成了一个焦点,并且促成了自我的凝聚性。这种最早与好客体相关联(内在或外在)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将它理想化的倾向。在挫折或焦虑增加的状态下,婴儿被迫逃遁到其内在理想化的客体处,以此来躲避迫害者。这种机制会引起各种严重的紊乱:当被害恐惧过于强烈时,逃遁到理想化客体的动作变得过度,会严重阻碍自我的发展,并且扰乱客体关系,结果是自我可能被感觉为完全顺从而且依赖这个内在客体(自我只是个空壳子)。个体的内部世界若是带着一个未经同化(assimilated)的理想化客体,便会产生“自我没有自己的生命与价值”的感觉[4]。我认为逃遁到尚未同化的理想化客体,使得自我必须更进一步地分裂,因为自我的某些部分试图与理想客体相结合,而其他部分则努力应对内在的迫害者。
各种分裂自我与内在客体的方式导致了一种自我碎裂的感觉,这种感觉等于是自我“崩解“的状态。在正常的发展过程里,婴儿体验到的分裂状态是暂时的;在其他相关因素中,来自外在好客体[5]的满足,一再地帮助孩子度过分裂状态。孩子克服暂时分裂状态的能力与其心理功能的弹性与耐受性有关。如果自我无法克服分裂与随之而来的崩解状态,而这种状态又持久且频繁地发生,那么我认为这种状态应该被视为婴儿的一种精神分裂症。我们在婴儿出生的最初几个月就已经可以观察到一些这种病症的迹象了。成人患者的人格解体(depersonalization)与精神分裂的解离(dissociation)状态,似乎是一种退行到上述这些婴儿的崩解状态[6]。
我个人的经验是:婴儿早期过多的被害恐惧与分裂机制,可能对其早期的智力发展有害;因此某些特定的心理缺陷必须被视为属于精神分裂症的范畴。因为这样,我们在思考任何年龄段孩子的心智缺陷时,都应该记得婴儿早期精神分裂症的可能性。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阐释了在客体关系上过度内射与投射的一些影响。有些病例因为某种原因而以内射为主,其他病例则是以投射为主,但我并非试图在此探究各种因素的细节。至于正常的人格,我们可以这么说:自我发展与客体关系的过程,由早期发展阶段中内射与投射之间可以达到的最佳平衡所决定,这一点又和自我的整合以及内在客体的同化有关。即使失去了这个平衡,而导致这两种过程的任何一种变得过度,内射与投射之间也还总是存在着一些相互作用。例如,由于受到被害恐惧的制约,充满敌意的内在世界向外投射,再将带有敌意的外在世界摄取回来,导致了一种内射;反之亦然,将扭曲与敌意的外在世界内射,强化了内在敌意世界的投射。
如我们所知,投射过程的另外一面,是关于自我的某些部分强行进入并控制了客体。因为这样,内射可以被视为由外而内强行侵入,作为暴力投射的惩罚。这可能带来一种恐惧,害怕不只是身体,连心智也被他人用充满敌意的方式所控制。结果可能是在内射好客体时产生了严重的紊乱,这种紊乱会阻碍所有的自我功能与性发展,而且可能导致过分地退缩到内在世界。虽然如此,这种退缩不仅是肇因于对内射外在危险世界的恐惧,也是源于对内在迫害者的害怕,以及随之而来的逃遁到理想化的内在客体。
我已经提到,过度的分裂与投射性认同导致了自我贫乏与弱化,这个被弱化的自我也因而无法同化它的内在客体,于是造成了自我被这些客体钳制的感觉;同样,这个被弱化的自我感到无法将投身于外在世界的部分再摄取回来。这些发生在内射与投射交互作用的种种紊乱暗示了过度的自我分裂,对于个体内在与外在世界之间的关系有不良影响,并似乎成为了某些精神分裂类型的根源。
投射性认同是许多焦虑情境的基础,我现在就来谈这一点。幻想中,强行侵入客体引发了焦虑,害怕来自客体内部的危险会威胁到个体,例如,想要在客体里面控制它的冲动,激起了害怕在里面被控制与被迫害的恐惧感。通过将先前强行侵入该个体的客体内射与再内射,个体内部被迫害的感觉亦被增强。由于“再度被内射的客体”被感觉为包含了自我的危险部分,这种被害感因而更加强烈。当这种性质的焦虑累积时,自我(如过去一样)被卷入种种内在与外在的被害情境中,这是妄想症的一个基本要素[7]。
此前,我已经描述了婴儿关于攻击与施虐性地侵入母体的幻想[8],造成了各种焦虑情境(特别是害怕在母体内遭到囚禁与迫害),而这些焦虑情境则是妄想症的基础。我也呈现了害怕在母体内被监禁(特别是怕阴茎受到攻击),是造成日后男性性功能障碍(阳痿)与幽闭恐惧症(claustrophobia)的重要因素[9]。
分裂的客体关系
现在,我来总结见于分裂人格的一些紊乱的客体关系:自体的暴力分裂与过度投射,导致了那位收到投射的“他人”被该个体认为是迫害者。由于自体将具有破坏性与恨的部分裂解并投射出去,这个部分被感觉为对他所爱的客体是个危险,于是引发了罪疚感。这一投射过程也以某种方式隐含着一种罪疚感从自身转向他人。然而,罪疚感并未被处理掉,这个被转向的罪疚感被感觉成一种对“他人”的无意识责任,这些人已经成为自体具有攻击性部分的外在代表。
分裂的客体关系的另一种典型特质,是其自恋本质。这种自恋源于婴儿期内射与投射的过程。如我之前所说,当理想自我被投射到另一个人时,他变得几近完全地爱着、赞赏着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拥有他个体“好”的部分。同样,与他人的关系若是建立在自体“坏”的部分投射到他人体内的基础上,这个关系就具有自恋的性质,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客体同样相当程度地代表了自体的一部分。这两种自恋的客体关系通常呈现了强烈的强迫特质。如我们所知,控制他人的冲动是强迫神经症(obsessional neurosis)的一个基本元素。在某种程度上,控制他人的需要,可以用控制自体某些部分的冲动被转向来解释。当这些部分被过度投射到另一个人的时候,只能透过控制这个人来控制它们。因此可以从婴儿期投射过程的特殊认同中,找到强迫机制的一个根源。这个关联也可能有助于我们了解那些经常有修复(reparation)倾向的强迫元素,因为个体想要修复的,不仅是一个令他感到罪疚感的客体,也是自体的某些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