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精神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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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儿童分析技巧(3)

他表示反对,说:“不,那样不太好。”但他还是继续把马车撞在一起,说:“他们就是这样把他们的‘thingummies’撞在一起的。”然后他马上又提起弟弟。我们可以看到,在两次诊疗时,当他把马车和马撞在一起之后,他都马上提到他有了个新弟弟。于是我继续解析道:“你在想爸爸妈妈把‘thingummies’撞在一起,你的弟弟弗里茨就是这么来的。”他就拿了一两小马车,把这三辆车都撞在一起。我解析道:“这是你自己的‘thingummy’,你想把自己的‘thingummy’和爸爸妈妈的撞在一起。”然后他又多拿了一辆车说:“那是弗里茨。”接着,他拿起两辆更小的车,把它们放到一辆机车上面。他指着马车和马说:“那是爸爸。”又把另一个放在它旁边,说:“那是妈妈。”他又指着他爸爸的马车和马说:“那是我。”然后又指着他妈妈的马车和马说:“那也是我。”这些现象反映了彼得对性交中父母的认同。这之后他重复让两辆马车相撞,并且跟我说,他和弟弟为了让两只鸡安静下来,让鸡进入他们卧房,结果鸡东飞西窜,还在那里吐口水。“我和弗里茨,”他补充说,“我们可不是粗野的流浪儿,我们才不会吐口水。”我告诉他,鸡代表他和弗里茨撞在一起的“thingummies”,而吐口水是自慰的意思。他在稍稍抗拒之后也表示同意。

在此我仅能简要地指出,通过持续解析,孩子在游戏中表达出来的幻想变得愈发自由。游戏中的抑制减少了,游戏的种类也增多了。其中的细节一再重复,直到通过解析变得清晰,而后又会有新的细节涌现。就如同在梦的解析中,对梦境素材的联想揭示了梦的潜在内容,儿童分析时的这些游戏素材,也能让我看到潜在的内容。游戏分析,通过系统地将实际情境转为移情情境,并在实际情境与原始经验或幻想之间建立联系,从而帮助孩子重返幻想中的原始场景。就这一点来说,游戏分析一点都不亚于成人分析。通过揭示婴儿期经验和他们性发展的根源,游戏分析解决了固着(fixation)问题,也能够纠正儿童发展中的错误。

下面关于彼得案例的摘录,显示了先期诊疗中的解析在后期分析中得到印证的事实。几个星期之后的一天,当一个玩具小人不小心跌倒的时候,彼得忽然勃然大怒。他随即问我玩具汽车是怎么做出来的,以及“为什么它们能够站立”。他给我演示了一只玩具小鹿跌倒,然后告诉我他要小便[19]。在盥洗室里他跟我说:“我正在尿尿,我有‘thingummies’呢。”当他再次回到房间,他拿起了一个玩具人,唤作“小男孩”,他把小男孩放进一个房子里,给房子命名为“厕所”。他让这个小男孩站着,旁边放了只狗,但狗“既看不见他,也咬不到他”。但他又把另外一个玩具女人放到小男孩旁边,说“她可以看到他。”又说,“只有他的爸爸不准看他。”这些都证明他将狗认同为他的父亲,将排泄的男孩认同为他自己——他对父亲是惧怕的。随后,他一直玩着电动汽车,他很欣赏汽车的构造,一遍一遍地开着玩。突然,他很生气地问:“它什么时候才停得下来啊?”而后又补充说其他玩具男人不能够坐这个车,他将它们弄倒,再把它们背对着车子放好,在它们旁边放上一大列车队,并排放在一起。突然他又说想要大便了,但也并没有去大便,只是问正在大便的玩具人(小男孩)是否已经大便完。而后他又转向电动汽车,表示欣赏它,又对它停不下来表示愤怒,在欣赏和愤怒之间摇摆不定,又不断地想要去大便,却又只是问小男孩是否已经大便完。

在上述分析中,彼得描画了以下事物:玩具小人、小鹿等等,这些玩具总是被弄倒,代表了他自己的阴茎和跟爸爸勃起的阴茎比较时的自卑感。他想要马上去小便为了证明我跟他之间的区别。电动汽车跑个不停则代表他父亲的阴茎总是在性交中抽动,他感觉既羡慕又愤怒。当羡慕消失、愤怒升起时,他便想要排便。这是他在目睹原始场景(父母性交)时产生排便行为的重复。他通过排便来干扰父母的性交过程,并在幻想中通过排泄物来伤害他们。除此之外,对小男孩来说,大便还代表了他弱小的阴茎。

现在我们将这些素材和彼得的第一次治疗联系在一起。在第一次分析时,彼得把小汽车头尾相连排在一起,意指父亲强大的阴茎;把他们并排放置在一起,象征了频繁的性交,即父亲的性能力,后来他又用跑个不停的小汽车来表示之。第一次分析时彼得曾表示要两匹马一起睡觉,又说它们“快死了”“埋了它们”,其实是表达了目睹父母性交场景后的愤怒。在分析开始时展现的原始场景,反映了被压抑的婴儿期实际经历,这些都已被孩子父母的陈述所证实。根据父母的陈述,彼得和他们同睡一室的情况只有一次,就是在他十八个月大的时候,他们一起外出度暑假。那时他显得特别难管教,睡得也不好,又开始遗粪,尽管几个月之前他就已经能自如地大小便了。虽然有些阻挡,婴儿车的围栏并不能够阻止他看到父母的性交过程,这个场景反映在他的游戏中,表现为他把一个玩具小人弄倒,然后背对着放在一排车前面。玩具的跌倒也代表了他在性方面无能的心理感受。在这个阶段之前,彼得总能够好好地玩玩具,但这个阶段之后,他即便玩玩具也只是破坏它们。早在他第一次治疗的时候,我们已经可以看出他破坏玩具与看到父母性交之间的联系。曾有一次,他把小汽车(象征他父亲的阴茎)并排放好,让它们一起向前开,然后突然大发雷霆把汽车满屋子乱扔,口中念道:“我们就是这样把圣诞礼物直接摔坏,我们什么礼物都不要!”在他的潜意识中,毁坏玩具就等同于毁坏他父亲的性器官。随着分析的进行,破坏的快感和游戏中的抑制行为渐渐消除了,他的其他困难也慢慢克服了。

在将原始场景一点点剥落的同时,我也发现了彼得非常强烈的被动同性恋(passive homosexual)倾向。在描述了父母的性交后,他还幻想了三人性交。这些幻想引起了他深深的焦虑,接着又产生了其他幻想,比如与父亲的性交。在彼得的游戏中,玩具狗、电动汽车和机车代表他的父亲,马车和人则代表他自己。在这个游戏过程中,马车常常被弄坏,人也常常被咬掉一块,随后他就对代表父亲的玩具显示出害怕,或者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

下面我想要结合上述实际分析中的某些片段,谈一下分析技巧中更为重要的几个方面。一旦我在某种程度上得以洞察小病人本身的情结,无论是通过游戏、绘画还是幻想,或仅仅是他的一般行为,解析便能够且应当开始了。对于精神分析我们有一条屡试不爽的规则是,分析师必须等到移情建立才能进行解析,但由于儿童的移情是当即发生的,分析师总能立刻接收到儿童扑面而来的积极回应,所以我们在儿童分析时的策略与一般精神分析策略也并不矛盾。如若孩子表现出害羞、焦虑或缺乏信任,这些行为是负面移情的一个信号,解析就更加势在必行。通过追溯原始客体和原始情境带给病人的负面影响,解析减少了负面移情。比如,莉塔[20]是个矛盾心理很重的孩子,她对分析很抗拒,一分钟也不肯待在分析室,我不得不立刻对她进行解析,从而缓解她的阻抗心理。一旦我通过追溯原始客体与情境向她剖析了阻抗的原因,一切便迎刃而解了,她重新变得友善和信任,能够继续她的游戏,并在充足的细节中印证了我先前的解析。

我们能在楚德的案例中非常清晰地看到迅速解析的必要性。我记得楚德[21]三岁零九个月的时候来过诊室一次,然后因为外部原因中断了治疗。这个孩子非常神经质,并且异常依恋她的母亲。她不太情愿来我的诊室,而且充满焦虑,治疗的时候我不得不开着门,用非常低的声音对她进行分析。很快我就了解了她的情结所在。她坚持把花从花瓶里拿走;她先是把玩具小人放到马车里,然后又从将它扔出马车,还要鞭打它;她想要把自己带的一本图画书中的高帽子的男人挖出来;她还坚持说屋子里的坐垫都被一只狗扔得乱七八糟。我当即对她的叙述进行了解析,即她希望除掉父亲的阴茎[22],因为它把母亲(花瓶、马车、图画书、坐垫都是母亲的象征物)搞得一团糟。在我进行解析之后,她的焦虑消除了,比刚来时对我更为信任,并且对家里人说还想再来我这里。当我六个月后继续对女孩进行精神分析时,她尚能记起先前分析的细节,而且我的解析也已产生了积极移情的效果,或者说,她身上的负面移情已经减弱了。

游戏分析技巧的另一项基础原则是,解析必须足够深入,才能抵达被激活的心理层面。例如,在彼得第二次诊疗时,他玩好小汽车并排向前开的游戏之后,把一个玩具小人放在长凳上,假装长凳是它的床。然后他把小人扔下去,说它死了,完蛋了。接着他选了两个已经有点损坏的小人,又在它们身上做了相同的事。这时我就现有的这些素材进行了解析:第一个玩具小人是他的父亲,他想把父亲扔出母亲的床并杀死他;第二个小人是他自己,他认为父亲想对他做相同的事。[23]通过各种细节的呈现,原始场景已经明晰,彼得又用各种方式回到两个摔坏的玩具小人的主题。我们现在可以看出,这个主题与原始场景导致的惧怕有关,母亲是作为阉割者的形象出现的。在彼得的幻想中,母亲把父亲的阴茎放进体内,而且没有还给父亲;这样她就成为男孩焦虑的对象,因为他父亲可怕的阴茎(代表他的父亲)还在她的身体里面。[24]

还有一个例子也来自彼得的案例。彼得第二次治疗时,我对他的素材进行解析得出,他和弟弟有相互自慰的行为。七个月后,那时他四岁零四个月,他带来一个长长的梦,有着丰富的联想素材。其中一个片段是这样的:“有两只猪在猪圈里,猪圈在我的床上。他们在猪圈里一起吃东西。也有两个男孩在船上,也在我床上;但他们个子很大,像G叔叔(他母亲的弟弟,已成人)和E(一个比他大的女孩,彼得认为她已经是大人了)。”我从这个梦得到的大部分联想,基本上都是语言表达的内容。这个梦显示,猪代表他和他弟弟,他们一起吃饭表示他们在相互吮吸阴茎。但也可以表示他父母在性交。他和弟弟的性关系是基于对父母亲性关系的认同,彼得轮流扮演父亲和母亲的角色。我对这个素材进行解析后,彼得在之后的诊疗中开始玩洗手池。他把两支铅笔放在一块海绵上,说:“这是我和弗里茨(他弟弟)坐的船。”然后他突然用很深沉的声音(在超我起作用的时候他往往用这种声音),对两支铅笔吼道:“你们不能整天在一起,做猪一样的事。”这来自超我的责骂不仅是针对他和弟弟的,也针对他的父母(G叔叔和长大成人的女孩E就代表他父母)[25],这责骂释放了当他目睹原始场景时曾对父母产生的类似情绪反应。早在第二次诊疗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过这样的发泄,当时他把两匹马撞在一起,想让它们死掉并且埋掉它们。然而,即便在七个月之后,对这个素材的分析也不尽完善。很明显,在分析早期就进行非常深入的解析,并不会影响我们对孩子经历和整体性发展(尤指决定彼得和弟弟关系的性发展)关系的了解,也不会阻碍对相关素材的分析。

我提出了上述例子,是为了证明一个基于实证观察得出的观点,即分析师不能回避深度解析,哪怕是在分析初期,因为这些心灵深层次的素材会再度返回,再次供我们分析。就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深度解析的功能是打开通往潜意识的大门,减少激起的焦虑,并为整个分析工作做好准备。

我已一再强调孩子在自发移情方面的能力,部分是因为与成人相比,幼童对焦虑的感受更加敏锐,也因为他们对这些焦虑早已准备就绪。儿童最重要的心理任务之一(即便不能说是最重要的心理任务),是对焦虑的控制,这也需要占用很大部分的心理能量。所以在潜意识中,他们评估客体(object)主要是看它们是减轻还是激发了焦虑,从而对它们进行正面或者负面的移情。幼童往往对焦虑有充分准备,他们常常即刻就表达了负面移情,表现为未经修饰的惧怕之情;而对于更大一点的孩子,尤其是潜伏期儿童,他们的负面移情往往表现为不信任或单纯的厌恶。在抵抗对最亲密客体的恐惧的过程中,孩子往往将恐惧重新附着在不那么亲近的对象之上(这种置换也是处理焦虑的一种方式),并把它们作为“坏妈妈”和“坏爸爸”的替代。因此那些每时每刻都觉得被威胁,总感觉被“坏妈妈”或“坏爸爸”监视的高度神经质的孩子,他们对每个陌生人也都是满怀焦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