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苏格拉底、柏拉图
由于灵魂是不朽的,而且它已经出生过很多次,因此它见识过此世及彼世的所有事物并习得了一切。
——柏拉图《美诺篇》
爱在可朽和不朽之间……(它是)将可感世界和永恒世界联结在一起、融合成一个伟大整体的巨大精神。
——狄奥提玛(柏拉图《会饮篇》,202e)
我(苏格拉底)断言善就是美。
——柏拉图《吕西斯篇》,216d
如果你只对某个哲学家有所耳闻,那么他很可能是这三大人物中的一位: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这三人是古希腊时期最重要的哲学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身处最重要的时代。柏拉图师从苏格拉底,而亚里士多德则是柏拉图的学生。本章将首先介绍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情况,我们将在下一章讨论有关亚里士多德的内容。
苏格拉底
公元前5世纪,雅典既是一座城邦,又是一个民主国家,它是当时西方文明的中心。从这个时期向前推三百年,奥林匹克运动会首次召开,与此同时人们开始用字母书写;大约一百年后,亚历山大大帝向世人证明了征服整个世界——至少是当时人们眼中的全世界——并不是天方夜谭。雅典的五万公民统治着这座城市,同时统治着整个雅典帝国。雅典人不靠拳脚来解决争议,而是用讨论、辩论取而代之。依靠财富、武力和技艺并不能获得权力,言辞决定了权力。那些辩术超群的男男女女、那些修辞学家们,他们几乎能为任何命题提供合理的解释,他们也有偿教授他人辩论的技巧。
这些修辞学家,西方世界的第一批教授们就是智者(sophist)。他们只对实际事物感兴趣,形而上学的沉思几乎无人问津。他们通过“证明”那些看似无法成立的命题——也就是驳倒人们普遍的常识来卖弄自己的修辞学才能。由此带来的最终结果是雅典社会中的人们对固有的行为标准重新进行了思考和批判,道德哲学以这种方式起步了。我们将在第十章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公元前5世纪的同一时期,生活着一位体格健壮、思维敏锐的石匠,他就是苏格拉底(Socrates,公元前470—前399)。虽然苏格拉底未著一字,但是我们却通过柏拉图著名的“对话录”对他知之甚详,苏格拉底几乎始终都担任着书中的主角。(柏拉图后期的对话录虽然仍然借苏格拉底之口,却反映了自己的观点。我们可以根据柏拉图早期的对话提炼出一幅较为合理的苏格拉底肖像。)
假如我们考虑到那个时代的精神状况,那么我们发现苏格拉底的所思所行与智者存在着一些相似之处也就不足为奇了。我们可以想象苏格拉底在城中四处闲逛,找人讨论、辩论。他是一个出色的辩论者,被众多雅典的年轻人奉为偶像。
苏格拉底并不是单纯地参与到诡辩中——他并不是为了辩论而对辩论产生兴趣——他希望发现一些重要的东西,即知识、正义、美、善,尤其是诸如勇气这样的美好品德的本质。他的研究方法烙上了他的名字,这就是“苏格拉底的方法”。到今天为止,苏格拉底已离开我们逾二十个世纪,许多哲学家仍然把熟练运用苏格拉底的方法(或辩证的方法)看做哲学领域的基本专业能力。
苏格拉底的方法如下:假如你和苏格拉底想知道什么是知识。你尝试着提出,知识就是坚定的信念。苏格拉底于是问这是否意味着有坚定信念的人,比如说坚定地相信仙女的人一定知道仙女是存在的。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后,你会重新加以思考,进一步修改自己的观点:知识不是坚定的信念,而是正确的信念。
那么苏格拉底又问:“要是你说的知识,也就是正确的信念,它的基础只是侥幸的猜测呢?举个例子,假如我,苏格拉底让你猜我的车子是什么牌子的,你猜是沃尔沃。即使你的猜测正确,你认为那是知识吗?”
通过这样的回答,苏格拉底让你明白了知识同样不能等同于正确的信念。你必须试着做出更完善的分析。你最终会为知识下一个定义,苏格拉底对它无从反驳。
因此苏格拉底的/辩证的方法就是为事物寻找一个最恰当的定义,这个定义能经得起苏格拉底的质疑。这种方法并不意味着提问的人必然知道知识的本质,它只是向人们展示了提问的人十分善于通过提出恰当的问题来发现、揭示错误的想法。在许多情况下,这样的过程并不能真正揭示事物的本质,柏拉图的对话录只是一个象征,苏格拉底本人并没有许多现成的、终极的、令人满意的定义。然而,反复实践此方法的人们仍然会向着最终的知识不断迈进。
关押苏格拉底的监狱遗址。
据说德尔斐神谕处(Delphi Oracle)曾宣布苏格拉底是最聪明的人。苏格拉底认为德尔斐的神谕只是指出了这样一个事实:他与大多数人不同,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当一个人运用苏格拉底的方法之后,他就会善于发现错误的想法,也学会认识自己的无知。
苏格拉底并不是一个四处拉人辩论、以看别人出丑为乐的讨厌鬼。他不仅因为高超的辩论技巧而闻名于世,他在战斗中显示出的勇气和耐力也十分令人敬佩。他坚定不移地反对一切非正义的行为,有时甚至还冒着极大的风险。柏拉图对话录中的《申辩篇》、《克里托篇》以及《斐多篇》非常引人入胜,这些篇目描述了苏格拉底的审判、定罪,随后引鸩而亡的过程(他的罪名是“败坏青年,不敬城中的诸神”)。在这些对话中,苏格拉底鲜明的性格、无与伦比的勇气给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尽管他从狱中逃脱很容易,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因为根据柏拉图的记述,苏格拉底认为既然选择在雅典居住,他也就默认了必须服从城邦的法律。
理查德·罗宾逊(Richard Robinson)概括了苏格拉底最伟大的品质,正如我们通过柏拉图的记述所看到的,正如苏格拉底通过理性向我们提出的明确要求所展现的那样:
(苏格拉底)在文献中给我们留下来的印象比其他人都更为深刻,他十分强调尽全力思考的重要性,力图使我们的行为与思想协调一致。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向人们反复灌输知识来自本心,发表自己的见解、探索它们之间的秩序和联系可能带来的快乐,以及无论得到何种结论都坚持论证自己的观点、公开承认自己的想法并听取他人意见将会产生何等的愉悦;与此同时要乐于反复思考,通过与自己目前的信仰保持一致而坚定自己的行动。柏拉图的《申辩篇》实际上将苏格拉底塑造成了一名理性的伟大殉道者,正如福音书将耶稣描述成了一位信仰的伟大殉道者。
柏拉图
当我们回想那些西方历史上的伟大人物的时候,我们会发现那些天才们的洞见使人类的思想往前推进了一大步。我们一定会立即想到苏格拉底最有名的学生柏拉图(Plato,约公元前428—前347)和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公元前384—前322)。他们两人的兴趣都包罗万象,每个人都对哲学问题发表过极其精妙的看法。柏拉图的形而上学为长达十五个世纪的基督教神学提供了原型。一直到公元13世纪,亚里士多德的著作重新被欧洲的哲学家和神学家发现,这才取代了这一原型。尽管基督教在许许多多方面仍然沿袭了柏拉图哲学的传统,但是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重见天日之后,在基督教思想中逐渐地占了上风。
柏拉图的形而上学:理念论
柏拉图的形而上学被称为理念论(Theory of Forms),柏拉图的对话录(Plato’s dialogues)共有二十四卷,其中有多篇谈及这一理论。柏拉图最著名的对话是中期的《理想国》,这一时期是他天才的顶点。《理想国》中柏拉图对理念论的阐述最广为人知。
人物简介 阿里斯托克勒,又名“柏拉图”
柏拉图的肖像。
“柏拉图”原先是一个雅典人的绰号,他的真名叫阿里斯托克勒(Aristocles)。“柏拉图”意为“宽阔的肩膀”,这个绰号就这样和这个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它也恰好如实描述了他的哲学。柏拉图对西方思想的影响力几乎无人匹敌。
柏拉图起初跟随赫拉克利特的信徒克拉底鲁(Cratylus)学习,随后师从苏格拉底。柏拉图也深受毕达哥拉斯的影响,并由此培养起了自己对数学的崇敬之情。他认为数学知识是哲学必要的入门内容,据称他曾经把理解数学概念有困难的学生逐出学园。
公元前387年,柏拉图建立了学园(Academy),它是西方文明史上第一所多学科、多教师的高等教育机构。学园历经九个世纪,直到查士丁尼皇帝(Emperor Justinian)以保护基督教信仰为名将它关闭。
柏拉图的对话被分为三类。根据最近的权威研究,早期著作包括最重要的《申辩篇》,它描述并在哲学上分析了苏格拉底的审判和行刑;《美诺篇》讨论了美德是否具有教授的可能性;《高尔吉亚篇》关注善与恶的本质;《理想国》的第一部分。中期的对话包括《理想国》的其余部分,以及《斐多篇》《会饮篇》《斐德罗篇》《克拉底鲁篇》《巴门尼德篇》和《泰阿泰德篇》。《理想国》是最为著名的,柏拉图在其中阐述了正义、理想国家和理念论,并将它们相互联系在一起。柏拉图后期的对话包括值得关注的《蒂迈欧篇》,它阐述了宇宙的创造过程;研究非存在的《智者篇》;讨论优秀的制度应该包含何种法律的《法篇》。《法篇》在柏拉图的对话中篇幅最长,而仅在此篇对话中苏格拉底没有出场。
柏拉图的理念论说的是,我们感觉经验的对象并不是真正真实的,真正真实的应该是我们通过理性方能达到的理念(forms)。因此你一旦理解了什么是柏拉图的理念,你就会理解他的理念论和形而上学的精髓内容。遗憾的是,柏拉图终其一生谈论的理念,在他思想中并不总是完全一致。不过柏拉图提出的概念还是相当清晰的,我们可以举一两个例子加以说明。
古希腊人是杰出的几何学家,这不算出人意料,因为作为系统学科的几何学就是他们发明的。当一名古希腊几何学家在说明某些性质的时候,比如说,圆,他不是在说明某种可以在物理世界中找到的性质。毕竟在物理世界中,你是找不到圆的:你找到的是物体——各种各样圆的物体——接近完美的圆,但却不是完美的圆。即使你使用了精巧的圆规,画的时候屏息凝神,你的“圆”也不是完美的圆。因此,当一个几何学家发现了圆的一个性质,他是发现了理念上的物体的一个性质。圆并不存在于物理世界。圆是理念的一个具体范例。
再举一个例子。请思考两件美丽的物体:一座美丽的雕像和一座美丽的房子。两者相差很大,却又存在共同的东西——它们都称得上是美的。美是理念的另一个范例。请注意美和圆一样,你在物理世界中是无法直接遇到的。你在物理世界中遇到的总是这样或那样的物体,一座房子、一座雕像或其他任何东西,它们可能是美的或是不美的。美本身并不是你遇到的某样东西,而是你遇到了物体,它们拥有了不同程度的美,或者按照柏拉图的说法,“分有”了美的理念。美和圆一样只是理念的,而非具体的事物。
你很可能会猜想理念只是人们脑中的观念或概念。这可错了。在人类存在之前,就存在圆的事物、圆的木头、圆的石头等,也就是说,不同事物在不同程度上接近完美的圆。如果不存在人类,或不存在具有人类的概念的大脑,圆的事物仍然存在的话,那么圆似乎并不是人类头脑中的一个概念。不过要假设在人类把事物看成美的之前就存在美的事物看来更加困难,这可能是因为人们想当然地认为“美存在于观察美的眼睛中”。这个前提是否成立实际上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这个问题属于哲学的分支美学)。
柏拉图的理念有时也被称为观念(ideas),理念论也被称为观念论。但是观念一词会让人产生误解,正如你看到的那样,柏拉图的理念不是存在于人身上的那种观念。我们还是坚持采用理念一词。
理念具有某些重要且与众不同的特征。我们将以提问开始:圆有多老了?你一听到这个问题就会意识到圆是没有岁数的。圆的事物,沙海胆、桥基等都是有年代的。但是圆本身却没有,理念的美同样如此。因此我们可以知道理念是没有年代的,也就是说,它是永恒的。
它们也是不变的。一座漂亮的房子可能会因为改变和时间的流逝发生变化,但是对于美本身来说,却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你已经了解了圆周等于半径的2π倍,你无须担心有一天圆会发生变化——要是发生的话,圆周也就不再等于2πr了。
最后理念是不动且不可分的。的确,如果假设它们可以运动,可以物理分割,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洞穴寓言
在《理想国》中,柏拉图用一个寓言生动地解释了他的二元世界理论。他让我们想象一群囚犯被关押在一个山洞内,他们只能看面前的墙。囚犯身后是一堆火,火光将各种物体的影子投射在囚犯面前的墙上。由于囚犯自己看不到物体,他们就把影子当做真正的实在。一个囚犯终于从洞穴中逃了出来,他在阳光中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物体,他意识到它们和曾被当做实在的影像之间存在着多么大的鸿沟。
洞穴显然代表了我们凭感觉看到、经验到的世界,而充满阳光的世界则代表了理念的世界。囚犯代表了把可感世界当做真实世界的普通人,他们注定陷于黑暗、错误、无知和幻觉之中。逃离的囚犯代表了哲学家,他看到了光、真理、美、知识和真正的实在。
当然,要是哲学家返回洞穴告诉囚犯事物的本来面目,他们肯定会当他脑袋发昏。那些了解真理、决心向他人传播的人们时常会遭遇这样的困境。
当在你思考理念的各种特征时,请同时记住柏拉图把理念等同于真正的实在,你也许开始明白为什么我们说柏拉图的形而上学为基督教神学提供了原型。我们希望,你也会记起巴门尼德发表的关于真正的存在的观点(真正的存在是永恒的、不动的、不变的和不可分的)。当然你该牢记,对于巴门尼德来说只有一个存在,而对柏拉图来说,理念却有很多。
柏拉图为什么说只有理念是真正的实在?某物是美的源于它在某种程度上分有了理念美,正如某物只有分有了理念圆才是圆的。同样道理,某物只有分有了理念大才是大的,这条原则可以运用于事物的各种性质。因此,一个大的、美的、圆的事物——比如说一张美的、大的、圆的橡木桌子——要是理念美、大和圆不存在的话,它也不可能拥有这些性质。要是理念橡木、桌子不存在的话,橡木桌子根本不会存在。可感物体——也就是我们感觉经验碰到的事物——只有充分分有其相应的理念才能成其所是。可感事物的实在归于理念,因此终极的实在属于理念。
许多人抱怨哲学家、数学家和其他思想家总是关心抽象的事物和概念。“那都很有趣”,他们谈起一些哲学和数学理论,“但是我对真实的世界更感兴趣”。他们所说的“真实的世界”指的是凭感觉经验到的世界。从表面上看来,柏拉图至少让我们相信:这个世界根本不是真实的世界。
柏拉图意识到我们看到、摸到的物体同样也是真实的,甚至连表象也是真实的表象。但柏拉图的观点是我们看到、摸到的是一个低级的实在,由于它们只能接近相应的理念,所以某种程度的缺陷在所难免。任何具体的美的事物与理念美相比,总会存在不足。正因为美的事物分有了不同程度的理念美,理念美也就成了这种事物有限实在的来源。
因此可以说,柏拉图将二元世界(two-realms)的概念带入了西方思想。一方面,存在着一个由具体的、变动的、可感知的或“可感觉的”事物组成的世界。柏拉图把这个世界比作“洞穴”(见“洞穴隐喻”一栏)。这是一个由有缺陷的、低级的实体构成的世界。因此这也就成了那些关注可感事物的人们产生错误、幻觉和无知的来源。另一方面,存在着一个理念的世界——它是永恒的、固定的、完美的——是一切实在和正确知识的来源。柏拉图二元论(Platonicdualism)为基督教所吸收,历经岁月变迁仍然保存在我们现在的思想中,时时闪现,它几乎左右着我们对一切问题的看法。
柏拉图认为某些理念,尤其是理念的真理、美和善处于理念的较高等级。举例来说,你可以说理念的圆是美的,但是你不能说理念的美是圆的。因此理念的美高于理念的圆。当我们思考本书的第二部分中谈到的柏拉图的伦理学时,这点显得尤为重要。我们会在下面看到,柏拉图的理念论是和理想国家的理论联系在一起的。
柏拉图的知识论
柏拉图是哲学史上提出综合性知识论的第一人。当然许多柏拉图之前的人已经间接地提到过知识论,其中一些人曾经还对认识论的某些问题发表过明确的看法。有一些人对知识抱着相当怀疑的态度。怀疑论者(skeptic)就是抱怀疑态度的人,他们怀疑知识是否可能。色诺芬尼(Xenophanes,约公元前570—前480)曾经宣称即使有人说出了真理,也不能断定那就是真理。我们前面曾提到过的赫拉克利特和色诺芬尼生活在同一时代。他认为正如你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样,万物都处于流变之中;这一理论表明除了已经被表达的理论本身,我们不可能发现任何固定不变的真理(然而,赫拉克利特本人显然没有从他的形而上学理论中推出什么怀疑论的结论)。克拉底鲁(Cratylus,公元前470—前399)是和苏格拉底同时代的年轻人,他进一步发展了万物皆流的理论。他论证道,你一次也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你和河流都在不断变化。克拉底鲁似乎觉得那还不够彻底,他说我们的语言一出口,它们本身的意义就发生了变化,因此真正的交流是无法实现的。人们可以想到知识同样也是不可能的。据说克拉底鲁尽量避免与人交谈,别人和他说话,他就摇摇手指,可能他认为他对别人的话的理解必然不同于说话人想要表达的意思。
智者也曾谈论过怀疑的问题。如果你是一名雅典公民并想获得一定影响力的话,那么你就需要接受智者的训练,他们能为一切观点设计出证明的方法。无论你持怎样的观点,智者都能言之成理,因此他们似乎表明了一个观点和另一个观点一样合理,这个理论支持了怀疑论。
高尔吉亚(Gorgias,约公元前485—前380)是一位颇为著名的智者,他曾说:“没有什么实在,即使有,我们也不能知道,我们即使知道,我们的知识也不能互相交流。”他的陈述类似于刚才提到的色诺芬尼的观点。
今天的大学都源自柏拉图的学园。
在众多智者哲学家中,普罗泰戈拉(Protagoras,约公元前485—前410)最负盛名,他曾说过:“人是万物的尺度。”我们可以这样加以理解——柏拉图这样理解——没有绝对的知识:一个人对世界的看法与另外一个人的看法一样合理。柏拉图强烈反对这个理论。在《泰阿泰德篇》中,柏拉图指出要是普罗泰戈拉的观点正确,也就是一个人的观点要是确实和另外一个人的观点一样合理,那么反对普罗泰戈拉的观点就很合理。直到今天,刚上哲学课的学生还会赞同普罗泰戈拉的理论(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他的观点),而且迄今为止哲学老师还会使用柏拉图的证明来反驳它。
在《泰阿泰德篇》中,柏拉图试图指出另一个让很多人误解的想法:知识等于感官知觉。柏拉图给出了很多理由。
知识不同于感官知觉,首先是因为知识涉及的范围显然要比感官知觉更加广泛。比如说,感官知觉本身告诉我们一根直的棍子在水中是弯的——思想却告诉我们棍子实际上是直的。此外,就算知道棍子存在或者具有一定长度都牵涉到思想。视觉赋予你颜色的区域,听觉赋予你声音,但是存在是一个同时牵涉到多种感觉并且依靠思想支持的概念。对长度的判断需要和直尺、卷尺做比较,比较也是思维活动。
在柏拉图的洞穴隐喻中,有一群囚犯被关押在一个洞穴中,他们背后有一堆火,火前的物体来回移动,他们只能看到墙上反射的影子。由于影子是他们所见的一切,这群囚犯就把影子当成了实在。
另一个知识不是感官知觉的原因是即使你不再感觉事物之后,你也能保留知识。最后且最为重要的是,柏拉图认为真正的知识是关于存在的知识。由于感官知觉的对象总在不停变化(还记得赫拉克利特吗),感官知觉和知识不可能是同一的。
柏拉图确信真正的知识一定和真正实在的事物有关。这当然就意味着,真正的知识的对象是理念,因为感官知觉的对象之所以是真实的源自于它在某种程度上“分有”了理念。
这实际上就是柏拉图的知识论,他在《理想国》中做了详细的阐述——特别是在线喻理论和洞穴寓言这两个部分。
柏拉图用线喻理论将知识和纯粹的想法、意见做一对比。柏拉图将线一分为二来说明自己的理论。线的上半部分代表了知识,下半部分代表了想法(意见)。知识只关心绝对的东西——绝对的美、绝对的善,等等——简言之,关心理念。这对柏拉图来说是完全合理的。如果你对美、善或者圆等事物的“知识”只局限于某辆漂亮的汽车、某种好的行为或某个圆盘,那么你还没有真正掌握绝对的美、善和圆的知识。你至多只是发表了一堆意见,它们即使算不上错误百出,也接近于无知,而不是真正的知识。
在柏拉图的分割线中,上半部分代表着知识,下半部分代表了意见。柏拉图将知识部分的线进一步分成两部分,意见部分也同样如此(如何理解这些分割的意义仍然存在争议)。你需要记住的是,柏拉图认为只能通过运用理性才能获得最高的知识,因为我们无法感知完美的圆、绝对的善或理想的三角形。
柏拉图论爱与生成
我们刚才提到,知识之所以真实最终是由于它是关于存在的知识。柏拉图认为知道这还不足以了解真理;一个人还应该努力身体力行地表现真理。柏拉图的认识论或者说真理论自此转化成了形而上学或存在理论。对于柏拉图来说,知识就是存在。你的知识越多,你自身也就越丰富,越完善。
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柏拉图一开始就用洞穴寓言向我们展示了人类为何并且如何生活在真理的黑暗世界中。无知几乎无所不在——即使苏格拉底也承认自己一无所知。理念最终让人走入了真理之光。每个人在他/她不朽的灵魂中都有一系列可以被回忆(anamnesis)起来的理念,唯有理念才能形成真正的知识。回忆起理念就是了解作为绝对真理的知识,同时成为正直和智慧的人。凭借理念,所有怀疑论的疑虑都会烟消云散,个人在这个过程中更加完善。这种思考方式是如此充满力量,令人信服,以至于20世纪的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说柏拉图之后的一切西方哲学不过是柏拉图主义的变种。
柏拉图相信存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影子的、不完美的、变化的存在组成的世界和完美的、永恒的、不变的理念组成的世界。问题是我们如何逃离洞穴进入理念的完美世界?在他的对话《会饮篇》中,柏拉图提出爱这一概念是人类从不完美的、无知的状态走到完美的、真正的知识世界的途径。他将爱定义为一种渴望,以及获得渴望对象的努力。爱试图去拥有美,并且重新创造美。人类喜欢去爱:人类在寻求爱的过程中真正感到了生命,不管爱的对象是一个人、想法、健康或者金钱。
在柏拉图看来,爱就是将所有事物连接在一起、变得美好的力量。这是一切存在,特别是人类向自我实现的更高阶段和完美提升的途径。柏拉图的爱在一开始是一种缺乏的经验。爱激发了追寻匮乏之物的思想和努力。思想越深刻,爱也就越伟大。
柏拉图一开始复述了雅典人的一种观念:人类之间最深厚的关系存在于两个男人之间,通常一人略为年长,一人略为年轻。女人不仅被视为弱势的性别,还常常被说成肤浅、容易激动、迷信。婚姻的目的就是养育子女,性爱是一种低层次的爱。柏拉图的爱并不排斥物理的美,但是“柏拉图之爱”开始于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也就是和一个美好的人分享美好的思想。柏拉图认为人年轻的时候应该经历这样的爱。只有思想和精神的爱才能让爱升华,最终永恒地拥有绝对的美和善。
对人类的爱,即使是对苏格拉底这样一个高尚的人,也是有限的思想之爱。它只是追求绝对的美的哲学之爱的第一步。要到达爱的更高阶段就要进入所谓的神秘(mysteries)。柏拉图借一个名叫狄奥提玛(Diotima)的妇女之口让苏格拉底重述了有关爱的理论。苏格拉底暗示几乎没人能跟得上推理的线索,他自己理解起来都有些困难,狄奥提玛的理论是这样的:最高的爱表达了追求不朽,生育不朽的“孩子”的意志,并不仅仅是肉体的孩子。一切的爱追求对美的占有并且生产美,创造不朽的孩子(就如荷马的创作)能够让创造者不朽。超越爱一个漂亮的人、产生美好的思想的第一步在于意识到一切事物的美是同一的,所有的爱也是同一的。接下来就是承认思想或精神上的美超越了物质的美。那么爱一定从占有具体个人扩展到对道德和法律的欣赏。个人是更大的社会群体中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有一定的义务。爱以欣赏、适当地参与诸如雅典这样的城邦组织的形式表现出来。无论一个人在爱的道德、社会领域参与多么广泛,这仍然不能代表最高级、最无所不包的爱。一个人只有首先看见整体的关于美的知识,至少是不同理念的知识,他才可能开始瞥见无所不包、联结一切的爱。这样做的结果是对整个世界的美或者万物中一体的美的欣赏和爱。一旦人们看到如此广阔的美便会心生幸福之感,产生美好的思想,说出美好的语言。最后这样的人将会完成到达美和真理的最后一跃,超越了一切可朽的事物。
最终和最高的爱存在于对终极神秘的发现中,也就是绝对的美。存在的美不再有任何变化。它没有出生,也没有死亡,既不会增长,也不会衰颓。它不是一部分好,一部分坏,它的完美、同一直到永远。所有不完美的事物只是分有了这个美,因此达到了少量的满足和自我实现。柏拉图指出一旦有人看到了绝对的美,这个幸运的人就不再为物质的美和其他可朽的无用之物所迷惑。他认为,对于人类来说,这就是最终的不朽。
因此,爱对于柏拉图来说是认识、了解真理的终极途径。对于可朽者来说,爱就是追求更高阶段的存在:物质的爱产生可朽的孩子;思想或精神的爱产生不朽的孩子。爱越伟大,就包含越多理性的成分。终生对更高阶段的爱的渴望与追求最终会让人拥有绝对的美。正是这种追求激发了最优秀的人类,产生了整个文明。追求最高的爱就是成为最好的人。
原著选读3.1 《申辩篇》
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以不敬神和败坏青年被雅典法庭判处死刑。这篇选读出自柏拉图对话录的《申辩篇》,苏格拉底在其中为自己做了辩护。
好吧,先生们,我必须开始申辩了。我必须试着在我可以说话的短暂时间里,消除多年来在你们心中留下的虚假印象。但愿最后我能够达到这样的结果。先生们,因为这样的结果对你们、对我都有益;但愿我的申辩是成功的,但我想这很难,我相当明白我的任务的性质。不过,还是让神的意愿来决定吧,依据法律我现在必须为自己辩护。
那么,让我们开始,请你们考虑使我变得如此不得人心,并促使美勒托起诉我的指控到底是什么。还有,我的批评者在攻击我的人品时说了什么?我必须把他们的誓词读讲一遍,也就是说,他们就好比是我法律上的原告:苏格拉底犯有爱管闲事之罪,他对地上天上的事物进行考察,还能使较弱的论证击败较强的论证,并唆使其他人学他的样。他们的讼词大体上就是这样。你们在阿里斯托芬的戏剧中已经看到,戏中的苏格拉底盘旋着前进,声称自己在空中行走,并且说出一大堆胡言乱语,而我对此一无所知。如果有人真的精通这样的知识,那么我并不轻视它,我不想再受到美勒托对我提出的法律起诉,但是先生们,事实上我对这种知识毫无兴趣。更有甚者,我请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为我作证,听过我谈话的人很多,我呼吁所有曾经听到过我谈话的人在这一点上都可以向你们的邻居查询。你们之间可以说说看,是否有人曾经听过我谈论这样的问题,无论是长是短,然后你们就会明白事情真相,而其他关于我的传闻也是不可信的。
事实上,这些指控全是空话;如果你们听到有人说我想要收费授业,那么这同样也不是真话。不过,我倒希望这是真的,因为我想,如果有人适宜教人,就像林地尼的高尔吉亚、开奥斯的普罗迪科、埃利斯的希庇亚一样,那倒是件好事。他们个个都能去任何城市,劝说那里的青年离开自己的同胞公民去依附他们,这些青年与同胞交际无须付任何费用,而向他们求学不仅要交学费,而且还要感恩不尽。
还有另一位来自帕罗斯的行家,我知道他在这里访问。我偶然碰到一个人,他在智者身上花的钱超过其他所有人的总和,我指的是希波尼库之子卡里亚。卡里亚有两个儿子,我对他说:“卡里亚,你瞧,如果你的两个儿子是小马驹或小牛犊,我们不难找到一个驯畜人,雇他来完善他们的天性,这位驯畜人不外乎是一位马夫或牧人。但由于他们是人,你打算请谁来做他们的老师?谁是完善人性和改善他们的社会地位的专家?我想你有儿子,所以你一定考虑过这个问题。有这样的人,还是没有?”
他说:“当然有。”
我说:“他是谁?从哪里来?他要收多少钱?”
他说:“苏格拉底,他是帕罗斯来的厄文努斯,收费五个明那。”
如果厄文努斯真是一位这种技艺的大师,传授这种技艺而收费又如此合理,那真是可喜可贺。如果我也有这种本事,那我肯定会为此感到自豪并夸耀自己。但是事实上,先生们,我不懂这种技艺。
也许你们有人会打断我的话,说:“苏格拉底,你在干嘛?你怎么会被说成这个样子?无风不起浪。如果你老老实实,规规矩矩,那么这些关于你的谣言决不会产生,你的行为肯定有逾越常规之处。如果你不想要我们自己去猜测,那么给我们一个解释。”
让哲学赏心悦目:弹出柏拉图
这在我看来是一个合理的要求,我会试着向你们解释是什么原因使我蒙上如此恶名。所以请你们注意听。你们中有些人也许会想我不是认真的,但我向你们保证,我要把全部事实真相告诉你们。
先生们,我得到这种名声无非就是因为有某种智慧。我指的是哪一种智慧?我想是人的智慧。在这种有限的意义上,我好像真是聪明的。我刚才提到的这些天才人物拥有的智慧不止是人的智慧。我不知道其他还有什么解释。我肯定没有这种智慧的知识,任何人说我有这种知识都是在撒谎,是故意诽谤。
现在,先生们,如果我好像是在口出狂言,请别打断我,因为我将要告诉你们的这些话并非我自己的看法。我将向你们提出一个无可怀疑的权威,这个权威就是德尔斐的神,他将为我的智慧作证。你们当然认识凯勒丰。他自幼便是我的朋友,也是一位优秀的民主派,在最近的那次放逐中,他和你们的人一起被放逐,也和他们一起回来。你们知道他的为人,一做起事来热情百倍。有一天,他竟然去了德尔斐,向那里的神提出这个问题。先生们,我在前面讲过,请别打断我的话。他问神,是否有人比我更聪明。女祭司回答说没有。凯勒丰已经死了,但他的兄弟在这法庭上,他可以为我的话作证。
请想一想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我想解释对我的名声进行攻击是怎样开始的。听到这个神谕,我对自己说,神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把他的意思讲出来呢?我非常明白我是没有智慧的,无论大小都没有。那么,神为什么要说我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呢?神不可能撒谎,否则便与其本性不合。
困惑了很长时间,我最后终于勉强决定用这样的方法去试探这个神谕的真意。我去拜访一位有着极高智慧声望的人,因为我感到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成功地否认那个神谕,可以反驳我那神圣的权威了。你说我是最聪明的人,但这里就有一个比我更聪明。
于是我对这个人进行了彻底的考察,我不需要提到他的名字,但我可以说他是我们的一位政治家。我与他交谈时得到了这种印象,尽管在许多人眼中,特别是在他自己看来,他好像是聪明的,但事实上他并不聪明。于是我试着告诉他,他只是认为自己是聪明的,但并不是真的聪明,结果引起他的忿恨,在场的许多人也对我不满。然而,我在离开那里时想,好吧,我肯定比这个人更聪明。我们两人都无任何知识值得自吹自擂,但他却认为他知道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我对自己的无知相当清楚。在这一点上,我似乎比他稍微聪明一点,因为我不认为自己知道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后来我又去访问一个人,他在智慧方面的名气更大,结果我得到了同样的印象,也把那个人和其他许多人给惹恼了。
从那以后,我一个接一个地去访问。我明白这样做会使别人讨厌我,也感到苦恼和害怕,但我感到必须将我的宗教义务放在第一位。因为我正在试着寻找那个神谕的意义,我必须访问每一个拥有知识名望的人。先生们,凭着神犬的名义起誓,我必须对你们坦白,这就是我诚实的印象。当我服从神的命令进行考察的时候,我看到那些有着极大声望的人几乎全都是有缺陷的,而那些被认为低劣的人在实际的理智方面倒比他们要好得多。
我希望你们把我的冒险当做一种朝圣,想要一劳永逸地弄清那个神谕的真相。在结束了对政治家的访问后,我去访问诗人、戏剧诗人、抒情诗人,还有其他各种诗人,相信在这种场合我自己会显得比他们更加无知。我曾经挑出某些我认为是他们最完美的作品,问他们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希望他们会扩大我的知识。先生们,我很犹豫是否要把真相告诉你们,但我必须说出来。我毫不夸张地说,如今在场的任何人都能够比诗歌的真正作家更好地解释这些诗歌。所以我也马上就有了对诗人的看法。我确定使他们能够写诗的不是智慧,而是某种天才或灵感,就好像你在占卜家和先知身上看到的情况,他们发布各种精妙的启示,但却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我看来,诗人显然处在大体相同的状况下,我也观察到,他们是诗人这一事实使他们认为自己对其他所有行当都具有完善的理解,而对这些行当他们实际上是无知的。所以我就结束了对诗人的考察,心中的感觉与我在对政治家进行考察后得到的感觉是一样的。
最后我去找那些有本领的工匠。我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技术,也确信可以发现他们充分地拥有深刻的知识。我没有失望。他们懂那些我不懂的事情,在这个范围内,他们比我更聪明。但是,先生们,这些职业家似乎也犯了我在诗人那里观察到的同样的错误。我指的是,依据他们的专业能力,他们声称对其他行当也都具有完善的理解,而无论这些事情有多么重要,我感到他们的这个错误掩盖了他们的确定的智慧。于是我就代那神谕问我自己,我是愿意像我原来那样,既没有他们的智慧也没有他们的愚蠢,还是两方面都像他们一样呢?我自己代那神谕回答说,我最好还是像我原来那个样子。
先生们,我的这些考察使自己四面树敌,引来极为恶毒和固执的诽谤,这些邪恶的谎言包括把我说成是一名智慧的教师。因为,当某人声称自己在某个既定的主题中是智慧的,而我成功地对他进行了驳斥的时候,旁观者就假定我本人知道关于这个主题的一切。但是,先生们,真正的智慧是神的财产,而我们人的智慧是很少的或是没有价值的,那个神谕无非是他用来告诉我们这个真理的一种方式。在我看来,神并不是真的在说苏格拉底,而只是在以我的名字为例,他就好像在对我们说,你们人中间最聪明的是像苏格拉底一样明白自己的智慧实际上毫无价值的人。
时至今日,我仍然遵循神的旨意,到处察访我认为有智慧的人,无论他是本城公民还是外地人;每想到有人不聪明,我就试图通过指出他是不聪明的来帮助神的事业。这个事业使我无暇参与政治,也没有时间来管自己的私事。事实上,我对神的侍奉使我一贫如洗。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使我遭人厌恶。有许多悠闲安逸的富家子弟主动追随我,因为他们喜欢听到别人受盘问。他们经常以我为榜样,也去盘问别人。借此,他们发现有许多人自以为知道某些事情,而实际上知道极少或一无所知。结果他们的受害者被惹火了,但不是对他们发火,而是冲着我。他们抱怨说,有个传播瘟疫的大忙人叫苏格拉底,他把错误的观念灌输给青年。如果你们问这些人,苏格拉底干了些什么,苏格拉底教了些什么,以至于产生这样的结果,他们说不出来,也不知如何回答。但是由于他们不想承认自己的困惑,于是就随口说些现成的对哲学家的指责,说苏格拉底对地上天上的事物进行考察,不信诸神,还能使较弱的论证击败较强的论证。我想,他们很不情愿承认这个事实,他们在有些地方假装有知识,而实际上一无所知。所以我想,出于对我的妒忌,再加上精力充沛,人数众多,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名声,于是他们就对我精心策划了这样一个貌似有理的指控,你们的双耳早已灌满他们对我的猛烈批判。
这些原因导致美勒托、阿尼图斯和吕孔对我的攻击。美勒托代表诗人,阿尼图斯代表职业家和政治家,吕孔代表演说家,为他们鸣冤叫屈。所以我一开始就说,如果我能在我可以说话的短暂时间内消除你们头脑中根深蒂固的错误印象,那简直是奇迹。
先生们,你们已经知道了事实真相,我把它告诉你们,事情无论巨细,都没有任何隐瞒。我非常清楚我的坦率言论是你们厌恶我的原因,但这样一来反而更加证明我说的是实话,我已经准确地揭示了那些诬蔑我的流言蜚语的性质,指出了它们的根源。无论你们现在还是今后对这些事情进行检查,都会发现我方才说的是事实。
原著选读3.2 《理想国》
柏拉图对话录中,《理想国》是西方阅读史上拥有最多读者的文本之一。在这篇选读中,柏拉图将善比作太阳,提出了著名的线喻理论,也阐释了著名的洞穴隐喻。
他说,这是必然的。但是你本人,苏格拉底啊,你认为善是知识,还是快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
我说,行。但我先要和你们沟通一下,提醒你们我在前面说过的话,以及在其他场合多次表达过的意思。
他说,你有什么要对我们说?
我们说过有许多美和善的事物,并且说它们“存在”,在我们的语言中对它们做了这样的界定。
我们是这样做的。
另外,我们又说过美本身,说过唯一的善本身,相对于杂多的万物,我们假定每一类杂多的东西都有一个单一的“理念”或“类型”,假定它是一个统一体而称之为真正的实在。
是这样的。
我们说,杂多的事物可见而不可思,单一的“理念”可思而不可见。
确实如此。
那么,我们看那些可见的事物,凭的是我们的哪一个部分,用的是我们的哪一种能力呢?
他说,用视力。
我说,我们不是在用听力听可听的事物,用其他感觉力来感受所有可感的事物吗?
没错。
我说,但你是否注意到,感觉的创造者花费了多么大的气力使我们能够看,使可见的事物能够被看吗?
他说,没有,我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那么就来看一下。听觉和声音是否需要另一种媒介才能使听觉能听见,使声音能被听,但若缺乏这第三种因素,那么听觉就听不见,而声音也无法被听见?
他说,它们并不需要。
我说,我以为其他许多感觉也不需要,但我们不说任何感觉都不需要。或者说,你知道有哪种感觉需要这种媒介吗?
我不知道。
但你难道没有注意到视觉和可见的东西有这种进一步的需要吗?
怎么会呢?
尽管眼睛里面有视觉能力,视力的拥有者也企图使用它,并且有颜色呈现,但若没有专门适合这一目的的第三种东西出现,那么你明白,视力仍旧什么也看不到,而颜色也仍旧是不可见的。
他说,你说的这种东西是什么?
我说,就是你称作光的那种东西。
他答道,你说得对。
那么,如果光是可敬的,那么联结可见事物与视力的这条纽带比起联结其他事物的纽带来说,就显得更加珍贵了。
他说,确实要珍贵得多。
你能说出天上的哪一位神是这件事的创造者和原因,他的光使我们的视力能够很好地看,使可见的事物很好地被看见吗?
他说,你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是太阳,你和其他人也都会这样说。
那么这不就是视力和这位神的关系吗?
什么关系?
视力本身也好,视力所在的那个被我们称作眼睛的器官也好,都不等于太阳。
它们不是一回事。
但我认为,在所有感觉器官中,眼睛最像太阳。
眼睛确实最像太阳。
眼睛能放出一股射线,这种能力不就来自太阳的射线吗?
没错。
太阳不是视力,但它作为视力的原因又能被视力本身所看见,这不也是事实吗?
他说,是这样的。
那么你一定懂得我说善生下来的儿子与善本身具有某种关系是什么意思了。就好像善作为理智的原因在理智领域内与理智具有某种关系,同样,作为善的后代的太阳在可见世界里与视力具有某种关系。
他说,怎么会这样?你再解释一下。
我说,你知道,当事物的颜色不再被白天的阳光所照耀,而只是被夜晚的微光所照着的时候,物体会变得轮廓模糊,白天在阳光照耀下显然可见的颜色也不见了,这个时候眼睛几乎像瞎了一样,好像眼睛里的视觉已经不存在似的。
他说,确实如此。
但是,我认为,当眼睛被引导着朝向那些阳光照耀的物体时,眼睛就看得很清楚,好像视力又恢复了似的。
对。
让我们以这种方式把人的灵魂比作眼睛。当灵魂凝视着真理与实在所照耀的区域时,灵魂就能够认识和理解,好像拥有理智似的,但当它转向那个黑暗的区域,那个有生有灭的世界时,物体便模糊起来,只能产生动荡不定的意见,又显得好像没有理智了。
对,是这样的。
那么你必须说,把真理赋予知识对象的这个实在,使认知者拥有认识能力的这个实在,就是善的“理念”,你必须把它当做知识和迄今为止所知的一切真理的原因。真理和知识都是美好的,但是善的“理念”比它们更美好,你这样想才是对的。至于知识和真理,你绝对不能认为它们就是善,就好比我们刚才在比喻中提到光和很像太阳的视力,但绝不能认为它们就是太阳。因此,我们在这里把知识和真理比作它们的相似物是可以的,但若将它们视为善,那就不对了。善的领地和所作所为具有更高的荣耀。
他说,如果善是知识和真理的源泉,而且比二者更加美好,那么你所说的是一种多么不可思议的美妙的东西啊!因为你肯定不认为善就是快乐。
我说,我决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还是请你进一步以这样的方式考察一下这个比喻。
怎么个考察法?
我假定你会说,太阳不仅使可见事物可以被看见,而且也使它们能够出生、成长,并且得到营养,尽管太阳本身并不等于生成。
当然不是。
同样,你会说知识的对象不仅从善那里得到可知性,而且从善那里得到它们自己的存在和本质,但是善本身不是存在,而是比存在更加尊严、更有威力的东西。
格老孔面带讽刺地说,天哪,没有比这更高的夸张了!
我说,这要怪你,是你强迫我把想法说出来的。
他说,别停止,至少把那个太阳的比喻说清楚,要是还有什么遗漏的话。
我说,我确实省略了很多内容。
他说,那你就全说出来吧。
我说,我想有许多内容不得不省略,但进到这个地步,我实在不愿意再省略。
他说,你不需要省略。
我说,那么请你这样设想,我说过有两样真实存在的东西,一个统治着理智的秩序和区域,另一个统治着眼球的世界,我们用这个词,而不说“天界”,这一点我们就算已经同意了。你肯定明白这样两类事物:可见的和可理解的。
我明白。
那么请你画一条线来表示它们,把这条线分成不等的两部分,然后把它们按照同样的比例再分别分成两部分。假定原来的两个部分中的一个部分相当于可见世界,另一部分相当于可知世界,然后我们再根据其清晰程度来比较第二次分成的部分,这样你就会看到可见世界的一部分表示影像(A)。所谓影像我指的首先是阴影,其次是在水里或表面光滑的物体上反射出来的影子或其他类似的东西。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
至于第二部分表示的是实际的事物(B),即我们周围的动物和植物,以及一切自然物和人造物。
他说,就这样假定吧。
我说,你是否愿意说可见世界的这两个部分的区分相应于不同程度的真实性,因而其中的摹本与原本之比正如意见世界与知识世界之比呢?
我肯定愿意这样说。
请你再考虑一下划分理智世界的方法。
怎么个分法呢?
把这个世界分成两部分,在一个部分(C)中,人的灵魂被迫把可见世界中那些本身也有自己的影子的实际事物作为影像,从假设出发进行考察,但不是从假设上升到原则,而是从假设下降到结论;而在另一个部分(D)中,人的灵魂则朝着另一方面前进,从假设上升到非假设的原则,并且不用在前一部分中所使用的影像,而只用“理念”,完全依据“理念”来取得系统的进展。
他说,我还没有完全弄懂你的意思。
我说,那么我就再试一试,等我做一些预备性的解释以后,你会理解得好一些。(C)你知道,那些研究几何与算术一类学问的人首先假设有奇数与偶数,有各种图形,有三种角以及其他与各个知识部门相关的东西。他们把这些东西当做已知的,当做绝对的假设,不想对他们自己或其他人进一步解释这些事物,而是把它们当做不证自明、人人都明白的。从这些假设出发,他们通过首尾一贯的推理,最后达到所想要的结论。
他说,没错,这我知道。
你不是也知道,他们进一步使用和谈论一些可见的图形,但是他们真正思考的实际上不是这些图形,而是这些图形所模仿的那些东西,不是他们所画的某个特殊的正方形或某条特殊的对角线,而是正方形本身,对角线本身,等等,是吗?各种场合莫不如此。他们模仿和绘制出来的图形也有自己的影子,在水中也有自己的影像,但他们真正寻求的是只有用心灵才能“看到”的那些实在。
他说,对。
这些东西确实就属于我说的可理解的那一类,但有两点限制:第一,在研究它们的过程中,人的心灵必须使用假设,但由于心灵不能超出这些假设,因此不可能向上活动而达到第一原理;第二,在研究它们的过程中,人的心灵利用在它们下面的那一部分实际事物作为影像,这些实际的东西也有自己的影像,并且和它们自己的影像相比,这些事物被认为更加清晰,更有价值。
他说,我明白你讲的是那些地位在几何学之下的学科以及与这些学科相关的技艺。
(D)至于可知世界的另一部分,你要明白,我指的是理性本身凭着辩证法的力量可以把握的东西。在这里,假设不是被当做绝对的起点,而是仅仅被用做假设,也就是说假设是基础、立足点和跳板,以便能从这个暂时的起点一直上升到一个不是假设的地方,这个地方才是一切的起点,上升到这里并且从中获得第一原理以后,再回过头来把握那些依赖这个原理的东西,下降到结论。在这个过程中,人的理智不使用任何感性事物,而只使用事物的理念,从一个理念到另一个理念,最后归结为理念。
他说,我懂你的意思了,但还没有完全弄懂,因为你心里想的这件事确实不简单。不过,我总算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想把辩证法所研究的实在和理智当做比那些所谓技艺和科学的对象更加真实、更加精确的东西,因为这些技艺和科学所使用的假设是一些人为的起点。尽管这些技艺和科学在思考它们的对象时也要使用理智而不是使用感觉,然而由于这些研究从假设出发而不能返回到真正的起点上来,因此在理解这些研究的对象与第一原理的关系时,你认为尽管它们的研究对象是可理解的,但从事这些研究的人并不拥有真正的理性。我想你会把几何学家和研究这类学问的人的心理状态叫做理智而不叫做理性,因为你把理智当做介乎理性和意见之间的东西。
我说,你的解释很充分。现在我们假定灵魂相应于这四个部分有四种状态:最高一部分是理性,第二部分是理智,第三部分是信念,最后一部分是想象,即借助图形来思考或猜测。你可以考虑到它们的清晰程度和精确性,以及它们的对象分有真理和实在的程度,把它们按比例排列起来。
他说,我懂了,我同意你的意见,也愿意照你的吩咐把它们排列一下。
我说,接下来让我们把受过教育和缺乏教育的人的本质比作下述情形。请你想象有这么一个地洞,一条长长的通道通向地面,和洞穴等宽的光线可以照进洞底。一些人从小就住在这个洞里,但他们的脖子和腿脚都捆绑着,不能走动,也不能扭过头来,只能向前看着洞穴的后壁。让我们再想象他们背后远处较高的地方有一些东西在燃烧,发出火光。火光和这些被囚禁的人之间筑有一道矮墙,沿着矮墙还有一条路,就好像演木偶戏的时候,演员在自己和观众之间设有一道屏障,演员们把木偶举到这道屏障上面去表演。
他说,好吧,我全看见了。
那么你瞧,有一些人高举着各种东西从矮墙后面走过,这些东西是用木头、石头或其他材料制成的假人和假兽,再假定这些人有些在说话,有些不吭声。
他说,你这个想象倒很新颖,真是一些奇特的囚徒。
我说,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你先说说看,除了火光投射到他们对面洞壁上的阴影外,他们还能看到自己或同伴吗?
他说,如果他们的脖子一辈子都动不了,那么他们怎么能够看到别的东西呢?
还有那些在他们后面被人举着过去的东西,除了这些东西的阴影,囚徒们还能看到什么吗?
肯定不能。
那么如果囚徒们能彼此交谈,你难道不认为他们会断定自己所看到的阴影就是真实的物体吗?
必然如此。
如果有一个过路人发出声音,引起囚徒对面洞壁的回声,你难道不认为囚徒们会断定这个声音是在他们对面的洞壁上移动着的阴影发出的吗?
他说,我以宙斯的名义发誓,他们一定会这样想。
那么这样的囚徒从各方面都会认为实在无非就是这些人造物体的阴影。
他说,必然如此。
那么请你考虑一下,如果某一天突然有什么事发生,使他们能够解除禁锢,矫正迷误,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假定有一个人被松了绑,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转动着脖子环顾四周,开始走动,而且抬头看到了那堆火。在这样做的时候,他一定很痛苦,并且由于眼花缭乱而无法看清他原来只能看见其阴影的实物。这时候如果有人告诉他,说他过去看到的东两全部都是虚假的,是对他的一种欺骗,而现在他接近了实在,转向比较真实的东西,看到比较真实的东西,那么你认为他听了这话会怎么回答呢?如果再有人把那些从矮墙上经过的东西一样样指给他看,并且逼着他回答这是什么,在这种时候,你难道不认为他会不知所措,并且认为他以前看到的东西比现在指给他看的东西更加真实吗?
他说,对,他会这样想。
如果强迫他看那火光,那么他的眼睛会感到疼痛,他会转身逃走,回到他能看得清的事物中去,并且认为这些事物确实比指给他看的那些事物更加清晰、更加精确,难道不会吗?他说,他会这样做。
我说,再要是有人硬拉着他走上那条陡峭崎岖的坡道,直到把他拉出洞穴,见到了外面的阳光,你难道不认为他会很恼火地觉得这样被迫行走很痛苦,等他来到阳光下,他会觉得两眼直冒金星,根本无法看见任何一个现在被我们称作真实事物的东西?
他说,是的,他不可能马上就看见。
那么我想要有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他才能看见洞外高处的事物。首先最容易看见的是阴影,其次是那些人和其他事物在水中的倒影,再次是这些事物本身,经过这样一个适应过程,他会继续观察天象和天空本身,他会感到在夜里观察月光和星光比白天观察太阳和阳光要容易些。
那当然了。
经过这样一番适应,我认为他最后终于能观察太阳本身,看到太阳的真相了,不是通过水中的倒影或影像来看,也不借助于其他媒介,而是直接观察处在原位的太阳本身。
他说,必定如此。
这时候他会做出推论,认为正是太阳造成了四季交替和年岁周期,并主宰着可见世界的所有事物,太阳也是他们过去曾经看到的一切事物的原因。
他说,这很明显,他接下去就会做出这样的推论。
如果在这种时候他回想起自己原先居住的洞穴,想起那时候的智力水平和一同遭到禁锢的同伴,那么他会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庆幸,也会对自己的同伴感到遗憾,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他确实会这样想。
如果洞穴中的囚徒之间也有某种荣誉和表扬,那些敏于识别影像、能记住影像出现的通常次序而且最能准确预言后续影像的人会受到奖励,那么你认为这个已经逃离洞穴的人还会再热衷于取得这种奖励吗?他还会妒忌那些受到囚徒们的尊重并成为领袖的人,与他们争夺那里的权力和地位吗?或者说,他会像荷马所说的那样,宁愿活在世上做一个穷人的奴隶,一个没有家园的人,受苦受难,也不愿再和囚徒们有共同的看法,过他们那样的生活,是吗?
他说,是的,我想他会宁愿吃苦也不愿再过囚徒的生活。
我说,再请你考虑一下这种情况,如果他又下到洞中,再坐回他原来的位置,由于突然离开阳光而进入洞穴,他的眼睛难道不会因为黑暗而什么也看不见吗?
他一定会这样。
如果这个时候那些终生监禁的囚徒要和他一道“评价”洞中的阴影,而这个时候他的视力还很模糊,还来不及适应黑暗,因为重新习惯黑暗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那么他难道不会招来讥笑吗?那些囚徒难道不会说他上去走了一趟以后就把眼睛弄坏了,因此连产生上去的念头都是不值得的吗?要是那些囚徒有可能抓住这个想要解救他们、把他们带出洞穴的人,他们难道不会杀了他吗?
他说,他们一定会这样做。
亲爱的格老孔,我们必须把这番想象整个地用到前面讲过的事情上去,这个囚徒居住的地方就好比可见世界,而洞中的火光就好比太阳的力量。如果你假设从洞穴中上到地面并且看到那里的事物就是灵魂上升到可知世界,那么你没有误解我的解释,因为这正是你想要听的。至于这个解释本身对不对,那只有神知道。但不管怎么说,我在梦境中感到善的理念乃是可知世界中最后看到的东西,也是最难看到的东西,一旦善的理念被我们看见了,它一定会向我们指出下述结论:它确实就是一切正义的、美好的事物的原因,它在可见世界中产生了光,是光的创造者,而它本身在可知世界里就是真理和理性的真正源泉,凡是能在私人生活或公共生活中合乎理性地行事的人,一定看见过善的理念。
他说,就我能理解的范围来说,我同意你的看法。
我说,那么来吧,和我一起进一步思考,而且你看到下面这种情况也别感到惊奇!那些已经达到这一高度的人不愿意做那些凡人的琐事,他们的灵魂一直有一种向上飞升的冲动,渴望在高处飞翔。如果我们可以做此想象,那么这样说我认为是适宜的。
没错,可以这么说。
我说,再说,如果有人从这种神圣的凝视转回到苦难的人间,以猥琐可笑的面貌出现,当他两眼昏花,还不习惯黑暗环境时,就被迫在法庭或在别的什么地方与人争论正义的影子或产生影子的偶像,而他的对手却从未见过正义本身,那么你会感到这一切都很奇怪吗?
他说,不,一点也不奇怪。
我说,但是聪明人都记得,眼睛会有两种不同的暂时失明,由两种原因引起:一种是由亮处到了暗处,另一种是由暗处到了亮处。聪明人相信灵魂也有同样的情况,所以在看到某个灵魂发生眩晕而看不清时,他不会不假思索地嘲笑它,而会考察一下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弄清灵魂的视力产生眩晕是由于离开比较光明的世界进入不习惯的黑暗,还是由于离开了无知的黑暗进入了比较光明的世界。然后他会认为一种经验与生活道路是幸福的,另一种经验与生活道路是可悲的;如果他想要讥笑,那么应当受到讥笑的是从光明下降到黑暗,而不是从黑暗上升到光明。
他说,你说得很有理。
如果这样说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对这些事情的看法必定是,教育实际上并不像有些人在他们的职业中所宣称的那个样子。他们声称自己能把真正的知识灌输到原先并不拥有知识的灵魂里去,就好像他们能把视力塞入瞎子的眼睛似的。
他说,他们确实这样说过。
我说,但是我们现在的论证表明,灵魂的这种内在力量是我们每个人用来理解事物的器官,确实可以比作灵魂的眼睛,但若整个身子不转过来,眼睛是无法离开黑暗转向光明的。同理,这个思想的器官必须和整个灵魂一道转离这个变化的世界,就好像舞台上会旋转的布景,直到灵魂能够忍受直视最根本、最明亮的存在。而这就是我们说的善,不是吗?
是的。
我说,关于这件事情也许有一门技艺,能最快、最有效地实现灵魂的转向或转换。它不是要在灵魂中创造视力,而是假定灵魂自身有视力,只不过原来没能正确地把握方向,没有看它应该看的地方。这门技艺就是要促成这种转变。
他说,对,很像是这么一回事。
那么灵魂所谓的其他美德确实与身体的优点相似。身体的优点确实不是身体本来就有的,而是通过后天的习惯和实践养成的。但是思想的优点似乎确实具有比较神圣的性质,是一种永远不会丧失能力的东西,但是按照它转变的方向,它可以变得既有用又有益,或者再变得既无用又有害。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有些人通常被认为是坏人,仅却又非常精明能干?他们的灵魂渺小,但目光敏锐,能很快地察觉那些他感兴趣的事情,这就证明他们的灵魂虽然渺小,但视力并不迟钝,只不过他们的视力被迫服务于邪恶,所以他们的视力愈敏锐,做的坏事也就愈多。
他说,我确实注意到这种情况了。
我说,那么你再来看,这种灵魂的这个部分从小就已经得到锤炼,在我们出生的这个多变的世界里身受重负,被那些贪食一类的感官快乐所拖累,使它只能向下看。现在假定这种重负突然解脱了,灵魂转向了真实的事物,那么这些人的灵魂的同样的功能也一定会具有同样敏锐的视力去看较高的事物,就像灵魂没有转向以前一样。
他说,很像是这么回事。
我说,从我们已经说过的这些话里也可以得出一个必然的结论:没有受过教育和不懂真理的人都不适宜治理国家,那些被允许终生从事文化事业的人也不适宜治理国家。这是因为,没受过教育的人缺乏一个生活目标来指导他们的一切行动,无论是公共的还是私人的;而那些文化人不愿意采取任何实际行动,因为他们在还活着的时候就相信自己将要离世,去那福岛了。
他说,对。
我说,那么作为这个国家的创建者,我们的责任是促使最优秀的灵魂获得我们说过的这种最伟大的知识,使它们具有能看见善的视力,能上升到那个高度。不过,等它们到了那里并且已经看够了的时候,我们就一定不能允许它们再呆在那里。
这是为什么?
我说,因为如果让它们继续待下去,它们就会拒绝返回下界,与那些囚徒在一起,分担他们的劳动,分享他们的荣誉,而无论这些事情有无价值。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委屈他们,在他们能过一种比较好的生活的时候让他们去过一种比较差的生活?
我说,我的朋友,你又忘了,我们的立法不涉及这个国家中某个阶层的具体幸福,而是想要为整个城邦造就一个环境,通过说服和强制的手段使全体公民彼此协调合作,要求他们把各自能为集体提供的利益与他人分享。这种环境本身在城邦里造就这样的人,不是让他们随心所欲,各行其是,而是用他们来团结这个共同体。
他说,对,我确实忘了。
我说,那么请你注意,格老孔,我们这样做不会损害那些在我们中间产生的哲学家,我们可以公正地强迫他们管理其他公民,做他们的卫士。因为我们会对他们说:产生于其他城邦的哲学家有理由不参加辛苦的工作,因为他们的产生完全是自发的,不是政府有意识地培养造就的结果。完全自力更生的人不欠任何人的情,因此也没有想要报答培育之恩的热情;但对你们来说,我们已经把你们培养成为蜂房中的蜂王和领袖,这样做既是为了你们自己,也是为了城邦的其他公民,你们接受的教育比别人更加好,也更加完整,你们更有能力同时过两种生活;因此你们每个人都必须轮流下去与其他人生活在一起,使自己习惯于观察那里的模糊事物;一旦习惯了,你们就会比原来住在那里的人更加善于观察各种事物,你们知道每个影像表示什么,它与什么原型相似,因为你们已经看见过美本身、正义本身和善本身。因此,我们的国家将由我们和你们来共同治理,我们的心灵是清醒的,而现今大多数国家都被一些昏庸的人所统治,他们为了争权夺利而互相斗殴,把权力当做最大的善,就好像在睡梦中与影子搏斗。事实上,由那些最不热衷于权力的人来统治的城邦能治理得最好、最稳定,而由相反类型的人来统治的城邦情况也必定相反。
他说,必定如此。
那么我们的这些被监护人听了这番话会不会服从我们呢?他们还会拒绝轮流分担治理国家的辛劳吗?当然了,在大部分时间里,他们还是被允许一起住在这个比较纯洁的世界里。
他说,他们不可能拒绝,因为我们是在向正义的人提出正义的要求:他们会把承担这项工作视为义不容辞,这一点与我们这些城邦现在的统治者是相反的。
我说,我亲爱的朋友,事实上只有当你能够为你们将来的统治者找到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时,治理良好的城邦才有可能出现。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国家里,统治者才是真正富有的,当然他们的富有不在于拥有黄金,而在于拥有幸福的生活,一种善的和智慧的生活。但若未来的统治者是一些乞丐和饿死鬼,一旦由他们来处理公务,他们想到的首先就是从中为自己捞取好处,在这种情况下国家要想治理好就不可能了。因为一旦职位和统治成了竞赛的奖品,那么这种自相残杀的争夺不仅毁了竞争者自己,也毁了国家。
他说,你说得非常正确。
我问道,除了真正的哲学家的生活以外,你还能举出别的什么蔑视政治权力的生活方式吗?
我以宙斯的名义起誓,我举不出来。离开理性人没法拥有正确的信念,盲人要是找对了路那是碰巧的,不是吗?
原著选读3.3 《美诺篇》
这篇选读出自对话录的《美诺篇》,苏格拉底阐述了柏拉图关于知识的另一个理论:我们通过灵魂内的某种“回忆”而不是灵魂外的教授获得现实的知识。这篇选读同样表明了,在柏拉图看来,灵魂是不朽的。在这篇对话中,苏格拉底让一个对几何学一无所知的童奴画出一个面积是给定正方形两倍的正方形。在一、二次失败的尝试之后,这个童奴在并没有获得苏格拉底教授的情况下,成功地画出了图形。如果几何学知识不是已经存在于他的灵魂中,他如何做到这点呢?
美诺 但是你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去寻找呢?你会把一个你不知道的东西当做探索的对象吗?换个方式来说吧,哪怕你刚巧遇着它了,你又如何能够知道你找到的东西就是那个你不知道的东西呢?
苏格拉底 我知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明白你提出的是一个两难命题吗?一个人既不能试着去发现他知道的东西,也不能试着去发现他不知道的东西。他不会去寻找他知道的东西,因为他既然知道,就没有必要再去探索;他也不会去寻找他不知道的东西,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寻找什么。
美诺 对,你认为这是个好论点吗?
苏格拉底 不。
美诺 你能解释一下它错在哪里吗?
苏格拉底 可以。我听一些懂得宗教真理的人说……(他略作停顿,以示庄重)
美诺 他们说什么?
苏格拉底 我想他们说的事情是真实的,他们说得很好。
美诺 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是谁?
苏格拉底 讲这些事的人是男祭司和女祭司,他们想对这种职业和所起的作用做一番解释。品达,还有许多受神灵激励的诗人,也谈论过这种事。他们说过这样一些话,看你是否把他们说的当做真理。他们说,人的灵魂不朽。灵魂在某些时候会死亡,在某些时候会再生,但决不会彻底灭绝……
既然灵魂是不朽的,重生过多次,已经在这里和世界各地见过所有事物,那么它已经学会了这些事物。如果灵魂能把关于美德的知识,以及其他曾经拥有过的知识回忆起来,那么我们没有必要对此感到惊讶。一切自然物都是同类的,灵魂已经学会一切事物,所以当人回忆起某种知识的时候,用日常语言说,他学了一种知识的时候,那么没有理由说他不能发现其他所有知识,只要他持之以恒地探索,从不懈怠,因为探索和学习实际上不是别的,而只不过是回忆罢了。
我们一定不能被你引用的这个争吵性的论证引向歧途。它就像意志薄弱者耳边响起的音乐,会使我们懈怠。而其他的理论会使人们产生寻求知识的冲动,使寻求者信服它的真理。我准备在你的帮助下探索美德的本质。
美诺 我明白了,苏格拉底。但是,你说我们并不在学习,所谓学习只不过是回忆罢了,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能教我这是为什么吗?
苏格拉底 我说过你是个小无赖,而现在你又在要求我教你学习为什么没有学习这回事,而只有回亿。你显然是在伺机发现我自相矛盾的地方,以便把我抓获。
美诺 不,说老实话,苏格拉底,我不是这样想的。这只是我的习惯。如果你能以某种方式说明你的话正确,那么就请说吧。
苏格拉底 这不是一件易事。但这既然是你的要求,我还得尽力而为。我看到你有许多仆人在这里。随便喊一个过来,我会用他来向你证明我说的正确。
美诺 行。(他对一个童奴说)过来。
苏格拉底 他是希腊人,说我们的语言吗?
美诺 确实如此,他是个家生家养的奴隶。
苏格拉底 那么请你注意听,看他是在向我学习,还是在接受提醒。
美诺 好的。
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在沙地上画了一个正方形ABCD,然后对那个童奴说)孩子,你知道有一种方的图形吗,就像这个一样?
童奴 知道。
苏格拉底 它有四条相等的边吗?
童奴 有。
苏格拉底 穿过图形中点的这些直线也是相等的吗?(线段EF,GH)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这样的图形可大可小,是吗?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如果这条边长两尺,这条边也一样,那么它的面积有多大?你这样想,如果这条边是二尺,而那条边是一尺,那么岂不是马上就可以知道它的面积是二平方尺吗?
童奴 对。
苏格拉底 但是这条边也是二尺长,那么不就应该乘以二吗?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二乘二是多少?算算看,把结果告诉我。
童奴 四。
苏格拉底 现在能不能画出一个大小比这个图形大一倍,但形状却又相同的图形,也就是说,画一个所有边都相等的图形,就像这个图形一样?
童奴 能。
苏格拉底 它的面积是多少?
童奴 八。
苏格拉底 那么请告诉我它的边长是多少。现在这个图形的边长是二尺。那个面积是它两倍的图形的边长是多少?
童奴 它的边长显然也应该是原来那个图形的边长的两倍,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 您瞧,美诺,我并没有教他任何东西,只是在提问。但现在他认为自己知道面积为八平方尺的这个正方形的边长。
美诺 是的。
苏格拉底 但他真的知道吗?
美诺 肯定不知道。
苏格拉底 他以为这个边长也是原来那个正方形的边长的两倍。
美诺 对。
苏格拉底 现在请你注意他是怎样有序地进行回忆的,这是进行回忆的恰当方式。(他接着对童奴说)你说两倍的边长会使图形的面积为原来图形面积的两倍吗?我的意思不是说这条边长,那条边短。它必须像第一个图形那样所有的边长相等,但面积是它的两倍,也就是说它的大小是八平方尺。想一想,你是否想通过使边长加倍来得到这样的图形?
童奴 是的,我是想这样做。
苏格拉底 好吧,如果我们在这一端加上了同样长的边(BJ),那么我们是否就有了一条两倍于这条边(AD)的线段?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那么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我们有了同样长度的四条边,我们就能作出一个面积为八平方尺的图形来了吗?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现在让我们以这条边为基础来画四条边。(亦即以AJ为基准,添加JK和KL,再画LD与DA相接,使图形完整)这样一来就能得到面积为八平方尺的图形了吗?
童奴 当然。
苏格拉底 但它不是包含着四个正方形,每个都与最初那个四平方尺的正方形一样大吗?(苏格拉底画上线段CM和CN,构成他所指的四个正方形。)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它有多大?它不是有原先那个正方形的四个那么大吗?
童奴 当然是的。
苏格拉底 四倍和两倍一样吗?
童奴 当然不一样。
苏格拉底 所以使边长加倍得到的图形的面积不是原来的两倍,而是四倍,对吗?
童奴 对。
苏格拉底 四乘以四是十六,是吗?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好。这个八平方尺的正方形的面积不正好是这个图形的两倍,而又是那个图形的一半吗?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所以它的边肯定比这个图形的边要长,而比那个图形的边要短,是吗?
童奴 我想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对。你一定要怎么想就怎么说。现在告诉我,这个图形的边是二尺,那个图形的边是四尺,是吗?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那么这个八平方尺的图形的边长一定大于二尺,小于四尺,对吗?
童奴 必定如此。
苏格拉底 那么试着说说看,它的边长是多少。
童奴 三尺。
苏格拉底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该添上这条边的一半(画BJ的一半BO),使它成为三尺吗?这一段是二,这一段是一,而在这一边我们同样也有二,再加上一,因此这就是你想要的图形。(苏格拉底完成正方形AOPQ)
童奴 对。
苏格拉底 如果这条边长是三,那条边长也是三,那么它的整个面积应当是三乘三,是吗?
童奴 看起来似乎如此。
苏格拉底 那么它是多少?
童奴 九。
苏格拉底 但是我们最先那个正方形的面积的两倍是多少?
童奴 八。
苏格拉底 可见,我们即使以三尺为边长,仍旧不能得到面积为八平方尺的图形?
童奴 对,不能。
苏格拉底 那么它的边长应该是多少呢?试着准确地告诉我们。如果你不想数数,可以在图上比划给我们看。
童奴 没用的,苏格拉底,我确实不知道。
苏格拉底 请注意,美诺,他已经走上了回忆之路。开始的时候他不知道八平方尺的正方形的边长。他刚才确实也还不知道,但他以为自己知道,并且大胆地进行回答,并以为这样做是恰当的,并没有感到什么困惑。然而现在他感到困惑了。他不仅不知道答案,而且也不认为自己知道。
美诺 你说得非常对。
苏格拉底 与不知道相比,他现在不是处在一个较好的状态中吗?
美诺 我承认这一点。
苏格拉底 我们使他感到困惑,使他像遭到红色袭击那样感到麻木,这样做给他带来任何伤害了吗?
美诺 我认为没有。
苏格拉底 实际上,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寻找正确的答案,因为他现在虽然无知,但却很乐意去寻找答案。到目前为止,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在许多场合,当着许多人的面,夸夸其谈,谈论如何得到某个相当于某个给定正方形的面积两倍的正方形,并坚持说只要使原有正方形的边长加倍就能得到这个正方形。
美诺 他确实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在产生困惑、明白自己无知、有求知的欲望之前,尽管他事实上并不知道答案,但他以为自己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去试着寻求或学习吗?
美诺 不会。
苏格拉底 那么使他麻木一下对他来说是好事吗?
美诺 我同意。
苏格拉底 现在请注意,从这种困惑状态出发,通过与我共同探索真理,他会有所发现,而我只是向他提问,并没有教他什么。如果我给他任何指点或解释,而不是仅就他自己的意见向他提问,那么你就随时抓住我。
(此时苏格拉底擦去先前的图形,从头开始画。)
孩子,告诉我,这不就是我们那个面积为四的正方形吗?(ABCD)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我们还能再加上另一个相同的正方形吗?(BCEF)
童奴 能。
苏格拉底 还能在这里加上与前两个正方形相同的第三个正方形吗?(CEGH)
童奴 能。
苏格拉底 还能在这个角落上添上第四个正方形吗?(DCHJ)
童奴 能。
苏格拉底 那么我们有了四个同样的正方形,是吗?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那么整个图形的大小是第一个正方形的几倍?
童奴 四倍。
苏格拉底 我们想要的正方形面积是第一个正方形的两倍。你还记得吗?
童奴 记得。
苏格拉底 现在你看,这些从正方形的一个角到对面这个角的线段是否把这些正方形部分割成了两半?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这四条相同的线段把这个区域都包围起来了吗?(BEHD)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现在想一想,这个区域的面积有多大?
童奴 我不明白。
苏格拉底 这里共有四个正方形。从一个角到它的对角画直线,这些线段把这些正方形分别切成两半,对吗?
童奴 对。
苏格拉底 在这个图形中(BEHD)一共有几个一半?
童奴 四个。
苏格拉底 那么,在这个图形中(ABCD)有几个一半呢?
童奴 两个一半。
苏格拉底 四和二是什么关系?
童奴 四是二的两倍。
苏格拉底 那么这个图形的面积有多大?
童奴 八平方尺。
苏格拉底 以哪个图形为基础?
童奴 以这个为基础。
苏格拉底 这条线段从这个四平方尺的正方形的一个角到另一个角吗?
童奴 是的。
苏格拉底 这条线段的专业名称叫“对角线”,如果我们使用这个名称,那么在你看来,你认为以最先那个正方形的对角线为边长所构成的正方形的面积是原正方形的两倍。
童奴 是这样的,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 你怎么想,美诺?他的回答有没有使用不属于他自己的意见?
美诺 没有,全是他自己的。
苏格拉底 但是我们几分钟前认为他并不知道这个答案。
美诺 对。
苏格拉底 那么这些意见存在不存在于他身上的某个地方呢?
美诺 在。
苏格拉底 所以一个无知者可以对某个他不具有知识的主题具有正确的意见。
美诺 似乎如此。
苏格拉底 这些新产生的意见在目前阶段具有梦一般的性质。但若在许多场合以不同的方式向他提出同样的问题,你就能看到最后他会对这个主题拥有和其他任何人一样准确的知识。
美诺 很可能。
苏格拉底 这种知识不是来自于传授,而是来自于提问。他会为自己恢复这种知识。
美诺 对。
苏格拉底 在他身上发生的恢复知识不也就是回忆吗?
美诺 是的。
苏格拉底 要么说他在某个时候获得了他现在拥有的知识,要么说他始终拥有知识。如果他始终拥有知识,那么他必定始终知道;但另一方面,如果说他在从前某个时候没有获得知识,那么他今生就不可能拥有这种知识,除非某人教他几何学。他会以同样的方式表现出他所拥有的全部几何知识,对其他学问也是如此。那么,有人教过他这些东西吗?你肯定是知道的,尤其他就是在你家里长大的。
美诺 没错,据我所知,从来没有人教过他。
苏格拉底 那么他有没有这些意见呢?
美诺 我们似乎无法说他没有。
苏格拉底 如果他的意见不是今生得来的,那么岂不是马上就可以清楚地表明他是在其他时候拥有和学到这些意见的吗?
美诺 似乎如此。
苏格拉底 当他还没有具有人形的时候吗?
美诺 是的。
苏格拉底 如果他以现在这种形式存在,当他还不是人的时候,这种意见就已经在他那里存在了,那么我们可以说他的灵魂永远处于有知识的状态,是吗?很清楚,他要么是人,要么不是人。
美诺 这一点很清楚。
苏格拉底 如果关于实在的真理一直存在于我们的灵魂中,那么灵魂必定是不朽的,所以人们必须勇敢地尝试着去发现他不知道的东西,亦即进行回忆,或者更准确地说,把它及时回想起来。
美诺 我似乎有理由相信你是正确的。
苏格拉底 是的。我不想发誓说我的所有观点都正确,但有一点我想用我的言语和行动来加以捍卫。这个观点就是,如果去努力探索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而不是认为进行这种探索没有必要,因为我们决不可能发现我们不知道的东西,那么我们就会变得更好、更勇敢、更积极。
美诺 在这一点上我也认为你的看法肯定正确。
关键词
供讨论复习的问题
1.你能够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吗?一次行吗?
2. 柏拉图的形而上学吸收了在他之前的哲学家的思想,我们在第二章曾经讲到过一些。请找一找这些哲学家和他们的思想。
3. 请举一个课文中没讲过的例子,来说明柏拉图的理念。请说明它到底是否存在,为什么。
4. 在具体的、个别的事物组成的世界之外还独立存在着一个理念的世界吗?请说明原因。
5.请说明洞穴隐喻。
6.感官知觉就是知识吗?
7.美可以同时在多种事物中存在吗?请说明原因。
8.柏拉图认为表象是真实的吗?那么它们实际上到底是否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