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希望见到伊丽莎白
当天晚上,佛洛里让柯斯拉找来理发师——镇上唯一的理发师,一位印度人。他靠着给印度苦力理发为生,平均每隔一天剃一个头,一个月可以收入八安那。因为没有其他理发师,欧洲人也会光顾他的生意。佛洛里打完网球回来的时候,理发师已经在阳台上等候了。佛洛里用滚烫的开水和高锰酸钾水给剪刀消过毒,就把头发理了。
“把我最好的棕榈滩外衣拿出来,”他对柯斯拉说,“还有我的丝质衬衫和鹿皮皮鞋,还有上周从仰光带回来的新领结。”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主人。”柯斯拉说,意思是说他会照做的。当佛洛里走进卧室时,衣服已经摆放好了,柯斯拉站在衣服旁边,脸上有一丝不悦。显然,柯斯拉立即明白了佛洛里为什么如此精心地打扮了(那就是,希望见到伊丽莎白),而他并不赞成这件事。
“你在等什么?”佛洛里说。
“等着帮你穿衣服啊,主人。”
“今天晚上我自己穿衣服。你可以走了。”
他要刮胡子——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他不想让柯斯拉看到自己把剃须用品带进浴室。多少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同一天中刮两次胡子。他心想,自己真是太幸运了,幸亏上周派人取来这条新领结。他非常精心地打扮自己,用了将近十五分钟来梳头。由于刚刚理过,头发一根一根直立着,除非把头发剃掉,否则它们估计是不会倒下的。
就像早已约定好时间一样,他与伊丽莎白一起走在集市的道路上。原来他在俱乐部的图书室见到孤身一人的伊丽莎白,于是一时鼓起勇气邀请她到外面走走。而伊丽莎白欣然答应与他外出着实让他吃了一惊,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她的叔叔婶婶说一声。他在缅甸生活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都忘记了英国的习俗。集市道路旁的菩提树下一片漆黑,浓密的树叶挡住了月牙,而星星则透过斑驳的叶缝,散发出微弱的白光,好像一盏盏系在无形的线上的灯。一股股气味不断涌来,先是素馨花甜得发腻的香气,接着是从维拉斯瓦米医生家对面的茅屋里传来的粪便和腐烂物的恶臭。前面不远处传来咚咚的鼓声。
听到这鼓声,佛洛里想起来,就在这条路的不远处,正在上演一场皮威戏,就在吴波金家的对面。实际上,这场戏就是吴波金组织的,尽管是别人掏的腰包。一个念头从佛洛里脑海中闪过:带伊丽莎白去看皮威戏!她会喜欢的——一定会的。在他的记忆中,只要长着眼睛的人,没有人能抵挡皮威戏的魅力。离开那么长一段时间,如果他们两个一起回俱乐部,可能会招来流言蜚语。不过,去他的吧!那又怎么样?与俱乐部里那群傻瓜相比,她就是与众不同。和她一起去看皮威戏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啊!就在这一刻,音乐突然变成一片恐怖的嘈杂声,有刺耳的笛子声,有响板般的梆梆声,还有嘶哑的鼓声,声音最高的是一个男人浑厚的喊声。
“是什么声音这么吵?”伊丽莎白停下来,问道,“听起来就像爵士乐团。”
“本土的音乐。他们正在演皮威戏——是一种缅甸戏剧。这种戏剧介于历史剧和滑稽剧之间,如果你能想象出来的话。我想你会对它感兴趣的,就在这条路的拐弯处。”
“哦。”她满是怀疑地说。
他们转过弯,走进一片光亮中。这条路上挤满了看皮威戏的人,队伍足有三十码长。人群尽头有一个高高的台子,上面挂满了嗡嗡作响的汽油灯。台子前面是乐队,正在吹吹打打地演奏;台子上有两个摆着姿势的男人手拿弯刀,他们身上的服饰让伊丽莎白想起了中国的佛塔。路上全都是穿着平纹细布衣服的女人,她们的肩膀上搭着粉色的围巾,乌黑的头发盘成圆筒状。有些人躺在席子上,正在酣睡。一个中国老人手里托着一盘花生穿梭在人群中,拖着哀腔叫卖:“花生啊!花生!”
“如果你喜欢,我们就停下来看一会儿。”佛洛里说。
闪烁的灯光、震耳的乐声几乎让伊丽莎白头晕目眩,但最让她震惊的是见到这么多人坐在路边看戏,就好像这里是剧院的看台似的。
“他们经常在路当中演戏吗?”她问。
“通常都是这样的。他们搭建一个简易舞台,第二天早上就拆掉。整晚都在演戏。”
“但是,人们允许他们就这样——把整条路堵住吗?”
“哦,是的。这里没有交通法规。你看,没有交通可管的。”
这让她感觉十分古怪。就在此时,几乎所有观众都在席子上转过身来,盯着“英国女人”看。人群中央有五六把椅子,几位办事员和官员坐在上面。吴波金也身处其中。他费力地扭转大象般的身子向两位欧洲人致敬。音乐一停,满脸麻子的巴泰克就匆忙地从人群中跑过来,身体低低地向佛洛里作揖,一副胆怯的样子。
“最尊敬的先生,我的主人吴波金让我过来问一下,您和您这位年轻的白人小姐是否愿意过来看一会儿我们的皮威戏。他已经为你们两位准备好了椅子。”
“他们邀请我们过去坐一会儿,”佛洛里对伊丽莎白说,“你愿意过去吗?很有趣的。那两个人一会儿就会下台,接下来是舞蹈之类的表演。看一会儿不会让你感到厌烦吧?”
伊丽莎白心存疑虑。不管怎么说,走进气味难闻的土著人群中还是有些不妥,或者不太安全。不过,她信任佛洛里,他心里应该清楚怎样做更得体,便答应跟着他走向椅子。坐在席子上的缅甸人纷纷让路,目光尾随着她,议论纷纷。她的小腿轻擦过裹着细布的暖热的皮肤,一股浓重的汗味儿扑面而来。吴波金探过身来,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浓重的鼻音说道:
“您请坐,女士!能够认识您,我真是感到万分荣幸。晚上好,佛洛里先生!您能过来真是让人惊喜啊。如果我们早知道您能大驾光临,一定会准备好威士忌和其他欧洲饮品。哈哈!”
他大笑,被槟榔汁染红的牙齿在灯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就好像红色的锡纸。他体形庞大,相貌丑陋,以至伊丽莎白忍不住直躲。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走上来,冲她鞠了一躬,他身穿紫色罗衣,手里端着盛有两杯加冰果子露的盘子。吴波金使劲儿鼓掌。“嘿,黄加里!”他朝身边一个男孩儿叫道。他用缅甸语给了一些指示,那男孩儿就挤向舞台边缘。
“他在告诉他们,为了我们的到来,拿出他们最好的舞蹈,”佛洛里说,“看,她过来了。”
一直蹲在舞台后面的一个女孩,嘴里抽着烟,走到灯光下。她非常年轻,双肩纤瘦,胸部平坦,身穿没过脚面的淡蓝色丝绸罗衣,颖衣的裙摆是依照缅甸古代服装的样式裁剪的,从腰部开始向外弯曲,看起来就像一朵低垂的鲜花的花瓣。她疲倦地把烟扔给乐队的一个男人,然后,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扭动着,就像要把肌肉摇开一样。
乐队奏出的音乐突然变得高亢。乐队使用的乐器有像风笛一样的笛子;有用竹片做成的奇怪乐器,一个男人用小锤子击打竹片;还有十二面大小不一的高鼓围在一起,一个男人站在高鼓中央,飞快地用手腕从一面鼓敲到另一面鼓。随后,女孩儿起舞。不过,开始的时候并不能算是跳舞,她只是随着节奏不停地点头,同时转动手肘摆出各种姿势,就像过去巡回马戏表演中木偶的动作。她的脖子和手肘转动的方式像极了牵线木偶,然而却柔软得让人难以置信。她的五根手指紧紧并拢,双手像蛇头一样扭动并向后靠拢,直到几乎与前臂平行。她的动作逐渐加快并开始跳来跳去,她一会儿猛然屈膝俯身,一会儿又异常敏捷地一跃而起,尽管长罗衣有些绊脚。随后,她跳起一种姿态怪异的舞蹈,呈现一种类似坐着的姿态,屈膝,身体向前倾,同时双臂伸展并不停扭动,头也随着鼓点的节奏摆动。音乐达到高潮部分,女孩儿笔直站立,像陀螺一样快速地转动起来,颖衣像雪莲花的花瓣一样在她身边飞舞。然后,音乐戛然而止,就像开始时那样。女孩身体下蹲,重又变成屈膝的姿势。舞蹈引来观众席中一片嘈杂的喝彩声。
伊丽莎白看舞蹈的心情十分复杂,有惊讶,有烦躁,甚至有些恐惧。她喝了一小口饮料,发现饮料有一股发油的味道。在她脚边的一张席子上,三个缅甸女孩儿枕在一个枕头上睡得正香,她们鹅蛋形的小脸并排着,就像小猫的脸。在音乐声中,佛洛里对着伊丽莎白的耳朵,小声评论着舞蹈。
“我知道你会对这感兴趣的,所以我才带你来这里。你读过书,在文明的地方待过,你与我们这些粗人可不一样。你不觉得这些东西尽管非常古怪,但却非常值得一看吗?就说那女孩儿的动作,那奇怪的前倾姿势,就像被线牵动的木偶一样。她的手臂扭动的方式,就像一条要发动进攻的眼镜蛇。动作真是怪异,甚至有些难看,但那是一种有意为之的丑陋。此外还有一些险恶的东西在里面。所有的东方人身上都有一种魔力。然而,当你走到近前观察的时候,会发现这舞蹈的背后藏着怎样的一种艺术、一种古老文化啊!那女孩儿的每一个动作都经过了数代人的改进和传承。当你仔细思考这些东方民族的艺术时,你可以看到——看到一种几乎可以追溯到我们原始时代的文明。我不知道怎样向你描述,缅甸的生命和精神刚刚全部在那女孩儿扭动手臂的动作中体现出来了。当你看到她的时候,就可以看到稻田,看到柚树掩映中的村庄、佛塔、身穿黄袍的僧侣、清晨在河水中游动的水牛、锡袍王的宫殿……”
随着音乐的结束,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有些东西可以促使他漫不经心地东拉西扯,皮威戏就是其中一种。但是他才意识到,刚才的自己一直像小说里的一个人物一样滔滔不绝,还是一部不太好的小说。他转过头去。伊丽莎白听着他刚才的讲话,颇有些不安。这个男人究竟在说什么?此外,她还不止一次地听到了那个令人讨厌的字眼:艺术。她刚刚意识到,佛洛里还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自己单独和他出来并非明智的选择。她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黑色的脸庞和耀眼的光芒。这陌生的场景几乎吓到她了。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像这样坐在黑人中,几乎与他们肩并肩,闻他们身上散发的蒜味和汗味吗?当然不是。她为什么不回俱乐部与白人们待在一起?他为什么把自己带到这里,和这群土著在一起,看这种可怕的原始表演?
音乐响起,皮威戏女孩儿再次起舞。她那抹了太多粉的脸,在灯光下,像一张白色面具一样闪着微光,只有面具下面的眼睛是真实的。她那惨白的鹅蛋脸和这些僵硬、诡异的动作让她像魔鬼一样。音乐节拍改变,女孩儿开始用刺耳的声音歌唱。歌曲的节奏快而强,欢乐却不乏惨烈。观众开始和她一起哼唱,上百个人一起哼唱这刺耳的旋律。依旧是那个奇怪的屈身姿势,女孩儿把头转过去,却把撅起来的臀部对着观众起舞。她的丝绸罗衣像金属一样闪闪发光。她扭动着臀部不停移动,同时,双手和手肘依旧在转动。然后,她开始伴着音乐分别扭动臀部的两边,透过她的罗衣清晰可见,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观众中传来一片喝彩声。睡在席子上的三个女孩儿这时也闻声醒来,开始使劲儿地鼓掌。一个办事员带着浓重的鼻音大声喊:“好!太好了!”因为有两个欧洲人在场,所以他是用英语喊的。但吴波金皱了皱眉,然后摆摆手。他深知欧洲女人。然而,伊丽莎白已经站起来了。
“我要走了。我们该回去了。”她突然说,眼睛向外张望着。不过佛洛里能看见她满脸通红。
他从她旁边站起来,一脸沮丧。“但是,听我说!不能再多待几分钟吗?我知道晚了,不过——他们把这个女孩儿的节目提前了两小时,就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就几分钟,好吗?”
“我受不了了,我早就该回去了。不知道叔叔婶婶会怎么想。”
她拨开人群就走,他紧跟着她,甚至没来得及向演皮威戏的演员表示感谢。缅甸人不满地给他们让路。这些英国人怎么能这样,为了他们打乱了演出计划,提前请出最好的演员,可还没等人家真正的表演开始,他们就走人!佛洛里和伊丽莎白离开后,这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演皮威戏的女孩儿拒绝接着跳舞,而观众要求她继续表演。直到两个小丑走上舞台放爆竹,讲淫秽笑话,秩序才算恢复。
佛洛里可怜巴巴地跟着女孩儿上路。她走得很快,忽然回过头来,有那么一刻她一言不发。他们一直都相处愉快,却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不停地道歉。
“真是抱歉,我不知道你会介意……”
“没关系。有什么可道歉的?我只是认为该回家了,就是这样。”
“我早该想到的。在这里,人们并不介意这样的事情。这些人眼中的体面与我们眼中的不同——在某些方面更加苛刻……不过……”
“不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这个!”她非常生气地吼道。
他发现自己把事情搞得更糟糕了。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路,他在后面。真是尴尬不已,自己真是个该死的蠢货!然而,他不明白女孩儿生气的真正原因。皮威女孩儿的表演本身并没有冒犯她,那只是一个开端。可是这次出来——即使只是触碰这些身上散发着怪味儿的土著的想法,都让她感觉非常糟糕。
她深信这不该是白人男士应有的行为。还有开始时他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那些文绉绉的词——简直是在引用诗歌,她愤愤地想道。过去她在巴黎碰见的那些讨人厌的艺术家就是这样说话的。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他是一个男子汉。然后,她又想起了今天早上发生的危险一幕,他赤手空拳赶走水牛的情景,想到这儿,她的怒气消了一些。他们到达俱乐部门口的时候,她觉得想原谅他了。此时的佛洛里才再次有了说话的勇气。在一个枝叶稀疏、光影斑驳的地方,他停下来,她也停住了脚步。在隐隐的星光下,他可以看到她模糊的脸。
“啊,哎呀,我真的希望你不要为此而生气。”
“不会,我当然不会。我告诉过你了,我没有生气。”
“我真不该带你去那里。请原谅我。你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去过哪里。或许,说你出去,就在花园里,散了散步更好一些。他们可能会觉得一个白人女孩儿去看皮威戏有些怪异。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哦,我当然不会去!”她欣然表示同意,亲切的态度让他吃了一惊。他已经知道自己被原谅了。不过,他还是没弄明白自己被原谅的是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地分头进了俱乐部。显然,这次出行宣告失败。晚上,俱乐部里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全体欧洲人都在等待着欢迎伊丽莎白的到来,管家和六个童仆穿着他们最好的白衬衣,干净、笔挺。他们在门两侧一字排开,行着额手礼,满脸笑容。欧洲人的欢迎仪式结束后,管家走上前来,献上一个巨大的花环,这是仆人们专为“白人小姐”准备的。麦克格雷格先生做了一个非常幽默的开场白,一一介绍了大家。他称麦克斯韦尔为“我们当地的林木专家”,韦斯特菲尔德是“法律与秩序的监护人和……啊……当地匪徒的噩梦”,等等。笑声不断,见到一个漂亮女孩儿已经让所有人都幽默感十足,甚至连麦克格雷格先生的演讲都让人愉悦。不过,说实话,这次演讲,麦克格雷格先生可是足足准备了大半个晚上呢。
埃利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一脸诡秘地拉着佛洛里和韦斯特菲尔德进了棋牌室。他的心情比往常好很多。他用他小而有力的手指拧了拧佛洛里的胳膊,疼却显得非常亲切。
“嘿,我的朋友,大家都在找你,你刚才去哪儿了?”
“哦,只是随便溜达溜达。”
“随便溜达!和谁?”
“和莱克斯蒂恩小姐。”
“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你就是掉进陷阱的大傻瓜,不是吗?其他人还没看到诱饵的时候,你已经把它吞下去了。我还以为你在这方面是老手,上帝为证,我真是这样以为的!”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看看他,还假装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哎呀,我的意思当然是莱克斯蒂恩太太已经认定你是他们亲爱的侄女婿了。也就是,如果你不格外小心的话。呃,是这样吧,韦斯特菲尔德?”
“完全正确,伙计。符合条件的年轻单身汉。婚姻的枷锁。他们已经盯上他了。”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那个女孩儿到这里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呢。”
“不管怎样说,时间足够让你带她到公园小路上了。你可要小心点儿。汤姆·莱克斯蒂恩可能是个酒鬼,可他还不至于蠢到让自己的侄女一辈子都吃自己的。当然,她也知道该把黄油涂在面包的哪一面。所以,你最好小心点儿,不要自投罗网。”
“该死,你没权利这样说别人。毕竟,那个女孩儿还是个孩子……”
“我亲爱的老倔驴……”埃利斯如今找到了新的八卦话题,竟然变得饱含深情。他抓住佛洛里的领子,说:“我亲爱的,亲爱的老顽固,不要肚子里装满空话。你以为那个女孩儿涉世未深?她不是。这些离家在外的女孩儿都是一样的。‘只要你肯娶我,我什么都肯干。’——这是她们的座右铭,所有人都一样。你认为那个女孩儿为什么来这里呢?”
“为什么?我不知道。我想,是因为她想来这里。”
“我的傻伙计!她来这里当然是为了下手找个丈夫。这人人都心知肚明!当一个女孩儿四处碰壁的时候,她就会来印度,因为这里的每个男人都渴望见到一位白人女性。他们都称这里是‘印度婚姻市场’,应该叫‘肉市’。每年她们都会一船又一船地来到这里,就像冷冻的羊肉,等待着像你这样的老单身汉上钩。冷藏的,刚从冰里拿出来的时候还是鲜嫩多汁的。”
“你说的这些真令人反感。”
“牧场养殖的最棒的英国肉,”埃利斯美滋滋地说,“新鲜托运,保证质量上乘。”
他上演了一段检查肉的哑剧,还带着淫荡的嗅的动作。这种玩笑埃利斯会开上很长一段时间,他开的玩笑通常都是这样的。没有比给女性的名誉抹黑更让他高兴的事情了。
当晚,佛洛里同伊丽莎白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大家都在休息室里,闲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像大多数这种场合的话题一样。对于这样的谈话,佛洛里向来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但对于伊丽莎白来讲,俱乐部里这种文明的气息,还有她周围那一张张白色的脸庞、让人感到亲切的画报和“波让”绘画,都让她在那场让人惶恐的皮威戏后感到安心。
莱克斯蒂恩一家九点离开俱乐部的时候,与他们一同步行回家的不是佛洛里,而是麦克格雷格先生。在凤凰木暗淡、扭曲的影子中,他就像某种友善的蜥蜴一样缓步跟随在伊丽莎白身边。那些卑谬的奇闻异事以及凡此种种,又派上了用场。每一个初来凯奥克他达地区的人都会有幸听到麦克格雷格先生的一番长篇大论,因为其他人都认为他无聊透顶。在俱乐部里,人们常常会打断他的话题。但伊丽莎白天生是一个好的听众。麦克格雷格先生认为自己很少能遇到这样一位聪慧的女孩儿。
佛洛里在俱乐部里又待了一会儿,和其他人一起喝了会儿酒。其间,他听到了许多关于伊丽莎白的闲言碎语。关于维拉斯瓦米医生加入俱乐部的争吵暂时被搁到一边。此外,埃利斯前一天晚上贴的公告已经被揭下来了。早上,麦克格雷格先生来俱乐部的时候,看到了公告。他一向公正,要求人们立即将其揭掉。于是,公告被禁止。不过,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