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4: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9章 李治架空媚娘,权力中心转移(3)

贺兰也跟着凑趣:“什么九旬?您老活过百岁不成问题。”

“那不成老妖精了?”

“您老是活佛……”两人哄杨氏高兴,专挑好听的话说。

不多时梳洗已毕准备用饭,媚娘道:“方才光顾着支应几位太妃公主,也没吃什么,我陪您一起用吧。”说着便令宦官把从宫内带来的菜肴都摆上。

“启禀娘娘,还有这一样。”范云仙一进府便不知哪儿去了,到这会儿才捧着食盒上堂来。

媚娘信手一指:“贺兰,既是你挑的,你就自己用吧。我和夫人还有私密之事商量,你且去侧室吃吧。”

贺兰料想她们母女又要嘀咕什么朝廷大事,这等阵仗见多了,也无心多理会,便接过食盒去了。杨氏诧异:“那又是什么东西?”

“惟良他们送的。”

杨夫人年纪虽老,脑子却还不糊涂:“媚儿,不是你叫为娘无论如何别理他们吗?怎么你倒接了他们的东西?”

“咳!他们在偏远之地也吃了不少苦,就放他们一马吧。”

“放他们一马?!”杨夫人把嘴一撇,“元庆若未死也罢了,既将元庆逼死,又打死善氏婆娘,和他们的冤仇又岂宜解?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啊!若依我言,快寻个机会夺了元爽的世袭才是正理。”

“您就别管这么多了。”媚娘忙转移话题,“我过来是想跟您商量弘儿的事,他也快十六了,是不是该筹划一下纳妃的事了?”

一提太子婚事,杨夫人别的都不关心了,她一心想让李弘纳一位他们弘农杨氏的女子为妃。这会儿听媚娘主动提及,立时来了精神,如数家珍般说起几个堂侄的女儿:“杨思谦膝下两女,惜乎都比弘儿小许多;杨思玄之女倒是品貌甚佳,可惜早与京兆韦氏结了娃娃亲,不便再提;杨思训也有个不错的女儿,你一定见过,可惜思训已死,没个亲家也不好。算来唯有思俭之女最妥当,相貌清秀、人品端方、知书达理,我早觉得那孩子不错……”

其实媚娘平素也嫌母亲唠叨,掺和的事也太多,不过今日却显得饶有兴趣,不住点头附和:“我思来想去,弘儿虽贵为太子,终究是性情温顺的孩子。瞧瞧那些皇亲贵族、功臣豪门家的女儿,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甭管有才貌的、没才貌的,一个个都和仰脖孔雀似的!我还真怕咱弘儿受委屈,还是娘家里的孩子好,至少知根知底。”

“阿弥陀佛,你可算想通啦!”杨氏颇感欣慰,“非是娘私心重,亲上加亲才是正理。但凡武家的人端得上台面,我又岂会另打算盘?改日娘入宫一趟,亲自向圣上提这桩婚事……”

刚说到此处忽觉堂外一阵骚乱,继而有个婢女跑进来:“娘娘!魏国夫人她……突然吐血……”

“慌什么!”媚娘立刻站起来,“照顾好老夫人,本宫去看。”

“是……”

媚娘临危不乱,快步下堂走到侧室——却见贺兰匍匐在食案边,早已没了原先那副窈窕仪态,一张粉嫩的脸变得煞白,双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喉咙,碧绿的衣衫已被呕出的鲜血浸得殷红,地上也全是斑斑血迹。

“怎么啦?”她匆忙抱住贺兰双肩,轻轻摇晃着,“你哪里不舒服?传医官,快传医官!”

杨夫人年迈,府里长年有皇宫派来的医官伺候,这会儿早赶来,凑上前要给贺兰把脉,贺兰却一阵痉挛,猛地挣开医官和媚娘的手,捂着肚子、呻吟着在地上打起滚来——石榴裙撕破了,满头钗簪掉落在地,连食案都踢翻了,她却兀自手刨脚蹬,仿佛有把钢刀正在腹内搅动。

医官束手无策,媚娘急得咒骂:“无用的东西,滚一边儿去!回宫唤御医来!”

范云仙领命而去,媚娘伏倒在地,急切呼唤着:“贺兰,坚持住!你可不能有闪失啊!”

也不知贺兰有没有听见,她只是不住颤抖着,喉中发出阵阵“哎哎哟哟”的呻吟,那痛苦的声音简直不似人发出来的。忽而她抬起头来,直勾勾注视着媚娘,那原本涣散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继而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指向媚娘。媚娘毫不犹豫掰开她僵直的手指,紧紧攥住那只手:“别怕!坚持住,御医就快来了。”

“呜呜呜……”贺兰似乎想说什么,却无法如愿,一张嘴便呕出一大摊鲜血,唯有死死掐住媚娘手腕。

“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我还指望你替我侍奉皇上呢!”媚娘兀自叫嚷,似乎快急得落泪了,又伸手轻轻拍着她后背。

随着一阵“咯咯”的干咳声,贺兰已然力竭,只见她匍匐在地的身躯如落网鱼儿挣扎般往上一蜷,继而重重趴倒地上,再也不动,可那只手仍紧紧攥着媚娘手腕,似乎每根手指都欲掐进媚娘肉里……

御医很快赶到了,来者是专给皇帝治病的尚药奉御上官琮,贺兰敏之听说家中出事也跟过来。但他们还是来晚了,当众人小心翼翼扳起贺兰柔软的身躯时,发现她早已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这、这像是……”上官琮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他素来谨慎不敢随便断言,转而扫视屋中器物,一眼就注意到打翻在地的食盒,缓步凑上前去,从怀中摸出一枚治疗的银针,往撒在地上的肉糜里一插,随即拔出——渐渐地,银针变黑了!

无需再做任何解释,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贺兰是中毒而亡。

“怎么了?媚儿……贺兰……”虽说不想惊动老夫人,但家里出这么大乱子,杨氏岂能不问?还是让婢女搀扶着过来了,一进门瞧见贺兰死状,当即瘫软在地大放悲声,“天哪!我做了什么孽啊!先看着女儿撒手而去,又死了外孙女。老天何苦如此作弄我?富则多事,寿则多辱,让我活这么大岁数干什么啊……”

救不了死的先顾活的,众人忙围拢到杨夫人身边:“老夫人,您往开处想,这是她的寿数,一把年纪别哭坏身子。”

“我死了的好,死了就不受这罪啦!”杨氏哭得昏天黑地。

媚娘揉着母亲的胸口,陪着掉眼泪,几个婢女也跟着呜呜咽咽。

唯有贺兰敏之一动不动,凝然注视着妹妹尸身,不知不觉间两行泪水已簌簌而落,却未发出一丝悲鸣,转而怒吼道:“怎么回事?这究竟怎么回事!”

“这是毒害!是蓄意杀人!”媚娘擦去眼泪,决然道,“究竟哪个恶徒敢害本宫之外女?”

范云仙也满脸怒色,环顾在场所有宦官侍女大吼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宫中御膳也敢下毒。如今遭难的是魏国夫人,若老夫人吃了呢?更甚者若是皇后娘娘吃了呢?这是谋害至尊!是图谋不轨!就该把你们全部下狱严刑拷问!”

众人吓得伏地叩首:“不敢呐……我等冤枉……”

有个小使心明眼亮,忙指向扣在地上的青漆食盒:“公公明鉴,那道菜不是宫中带来的,是、是……”是皇后娘家堂哥带来的,这话他不敢直说。

范云仙也立刻缄口,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皇后。只见媚娘忽然顿足大呼:“天杀的!他们这是要谋害本宫啊!”继而扑在母亲怀中,“又是惟良、怀运那俩恶人所为,真是一群白眼狼!一群喂也喂不熟的狼!咱和他们有什么仇啊?昔日辱骂、顶撞咱还不罢休,不过是被我外放了几年,竟下此毒手!”

贺兰敏之一怔,似是对这件事有点儿怀疑,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忍回去了,伏尸而恸。

“早跟你说过,武家之人轻饶不得。”杨夫人早就血灌瞳仁了,气得浑身战栗拍地大骂,“这两个天杀的!真该千刀万剐,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众人痛斥之际,又听外面一阵宣号——皇上驾到!

李治方罢御宴便听说荣国夫人府里出了事,皇后把上官琮传去,还以为是老夫人不行了,当即起驾来探望。这会儿府里已一团大乱,接驾的礼仪也顾不周全,媚娘匆忙搀起母亲:“娘!您身子要紧,别支撑着见驾了,先回后堂休息。”

杨夫人颤颤巍巍往外走,口中不住叨念:“一定要给贺兰报仇!血债血偿!报仇……”

媚娘亲自把她搀到内堂,铺好被褥服侍母亲躺下,又安慰了好一阵子,嘱咐婢女留心服侍这才二次转回;走到侧室门口却不忙进去,停下脚步悄悄往里窥探——李治已经来了,他呆呆伫立在贺兰身畔,双眼瞪得大大的,似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昨夜还是温香暖玉的小美人,这会儿怎就变成一具冰冷的死尸了?

虽说李治和贺兰不至于有多深的感情,但终究是可心的人,也是他在媚娘之外唯一的女人。没有了,唯一的一点儿放纵也没了……他回忆着风花雪月的一幕幕,许久许久,终于垂下两滴眼泪,沉痛地问道:“她怎么死的?”

“中毒,烈性砒霜。”上官琮只是医官,别的话一句不敢多说。

“究竟发生何事?”李治又追问道。

贺兰敏之就侍立在侧,按理说事情已“水落石出”,他就应该向皇帝详细奏明,可敏之竟不作答,只是守着妹妹尸身呜咽痛哭。

媚娘在外看得分明,心中暗忖——此儿疑我!

没错,毒害贺兰的真凶就是媚娘,她早就动了杀心。在她看来,贺兰算什么东西?趁我的富贵、分我的宠,甚至一度搞得我差点儿被废,至今还在背后嚼我的舌头根子,这样的狐媚子留着作甚?

更重要的是,贺兰已经是李治的心头肉,已经有人开始攀附她,有人想借她的枕头风,如此放任下去她就会有自己的势力,迟早会成为大患。媚娘自己何尝不是从尼姑起家成为一代皇后,怎能保证贺兰就没有野心?虽说是外甥女,但在权力面前亲情又有多少约束力?媚娘涉足朝堂,决不能容忍后宫堆一团随时可能起火的柴火。

其实杀贺兰并不容易,平时在宫中很难下手,所有饮食都有宦官试验,即便得手媚娘也难逃嫌疑,唯有将之带出宫才有机会。而恰巧武惟良兄弟这几天正千方百计讨好杨夫人,简直是送上门的替罪羊,这是上天赐予的良机,焉能错过?一切都是她精心筹划好的,贺兰早就身陷天罗地网,必死无疑!

现在她终于得手了,决不能因敏之再生枝节,想至此她抹着眼泪快步冲进房中:“求陛下做主,始州刺史武惟良、淄州刺史武怀运心怀怨恨,欲害本宫母女,却错杀贺兰。陛下一定要严惩奸徒啊!”

范云仙也赶紧凑过来,跪倒在地将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述说一遍,诸宦官、侍女无不附和作证。贺兰敏之一脸无奈环视在场众人,最终也只能跟着点了点头;李治当即发出逮捕武氏兄弟的命令,而他脸上的神情也如敏之一样无奈……

无论如何人证物证俱在,此事“铁案如山”,武惟良、武怀运有口难辩被捕下狱,当晚便被斩首,家眷流放岭南。媚娘似乎觉得这样处置还不够,声称此等大逆不道之徒不配姓武,将他们改姓“蝮”,喻为毒蛇,剔出武氏族谱。武元爽虽与此事无关,媚娘又岂会放过?隔日武元爽就遭到弹劾,硬说他与惟良、怀运通谋,虽然寻不到丝毫证据,媚娘还是将他全家流放振州(今海南三亚)。元爽心知肚明,兄弟们都死得不明不白,狠心的妹妹绝不会独留他一人性命,他食不下咽、卧不能眠,加上流配的辛劳,走出洛阳没几天便一命呜呼。

武元爽既死,其子武承嗣因是罪人之子不能继承爵位,周国公的世袭就此空缺。鉴于荣国夫人的夙愿,媚娘顺理成章将爵位转给贺兰敏之,令其改姓武,并晋升尚衣奉御。虽说她已察觉到敏之可能猜到真相,但这孩子毕竟是与她最亲近的晚辈,被杨夫人庇护,终究无法割舍。尚衣奉御虽说只是掌管皇帝衣物的官,却享从五品高位,非亲贵之人不能担任。此等高官,再加上国公之位,一条康庄大道已在敏之眼前铺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恭恭顺顺走这条青云路,还是怀恨在心筹思报复,媚娘相信这孩子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此外媚娘又迫使李治做出另一项决定,封杞王李上金为寿州(今湖南辰溪)刺史——以前不是遥领益州大都督吗?这次实封寿州,正好趁着东巡上路,不用再回长安啦!杨婕妤没瞧准风向,以为贺兰与媚娘是至亲,拍马屁拍在了马蹄上,反倒招来厌恶。

夜静更深,合璧宫内苑。没有贺兰的陪伴李治只能回到媚娘的床上,孤灯之下两人肩并肩躺着,都无心睡眠,却彼此未发一语。媚娘翻过身凝然注视着李治——时光过得好快,一转眼二十多年了,昔日他还是青涩少年,如今年已四旬。他那清澈纯洁的目光已不复,眼角爬满了如鱼尾般的皱纹,白发也越来越多,他还是那个疼她爱她的雉奴吗?

李治虽然望着帐顶,却隐约感觉到媚娘注视着自己,便也转过脸来回望。那一刻,媚娘看得更加清楚,他眼中流露出的是怀疑且无奈的目光——

他一直蒙在鼓里吗?不可能,凭他的精明一定早就猜到贺兰之死的真相。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揭开我妒杀外甥女的真相,将这场宫廷丑闻公之于众,为一个小女人把我这个唯一可以帮他料理国事的结发之妻踢开?他绝不会这么干。

但他真的很了解我的一切吗?或许也不是,在他那颗帝王之心中恐怕从来没有什么人是他真正乐于了解的。他最在意的是他的权力、他的天下,这点他和他那个性情截然相反的父亲一模一样!他永远是一个需要用心应对的伴侣和对手。

但无论如何,我依然爱这个男人,就如同他依然爱我一样。还是那句话,全天下都是雉奴你的,但你只能是我的!

媚娘又绽放出微笑,那是得意的笑,便如打赢一场战争般喜悦,继而紧紧抱住李治。李治没有抗拒,也紧紧搂住她,几近疯狂地亲吻着她的双唇、揉捏着她的躯体,也不知发泄的是情欲还是委屈。

这一刻,男人心中饱含无数痛苦和无奈。不过没关系,因为他的帝王事业即将达到巅峰,一个把大唐版图扩展到极致,甚至使其超越父皇李世民的机遇已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