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北山的罗刹鬼
外兴安岭以北的俄国人自从在土著那里听了关于黑龙江的种种传说后,早就是垂涎三尺了。1638年(清崇德三年),叶尼塞斯克督军就曾派遣头目马克西姆·佩尔菲耶夫率领36名哥萨克,试图把黑龙江流域的情况侦察清楚。不过他们在历时两年,辗转找到勒拿河上游通古斯人的居住地,强行征收了几捆貂皮实物税之后,就因为缺乏食物,队伍发生内讧而被迫回转。当然他们此行也不是一无所获,最大的收获就是证实了传闻中所言黑龙江两岸有从事农耕的居民确是事实。至于金山银山则纯粹是传说而已。达斡尔人手里头的贵重金属、丝绸锦缎之类的奢侈品并非自产,而是通过贸易和清朝皇帝赏赐所得。
虽然如此,佩尔菲耶夫一伙人带回的信息依然让俄国人欣喜若狂。在“为沙皇造福”这一口号的呼吁下,时任雅库茨克督军的彼得·彼特罗维奇·戈洛文决定派人进一步探测黑龙江地区的详细情况。1643年7月15日,一名叫瓦西里·波雅科夫的督军衙门文书官,带着132名哥萨克、1门小型野战炮以及一些粮秣弹药离开雅库茨克南下。在十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乘船沿着阿尔丹河及其上游支流乌楚尔河行进,并在乌楚尔河的支流戈诺玛河建成了一座简陋的冬营,以停泊船只和储备辎重物资。在留下40人的守备力量之后,波雅科夫带着剩下的92人乘坐雪橇走陆路,翻过外兴安岭到达精奇里江流域。他们在精奇里江支流乌穆列堪河边,修筑了一座设防的小据点。而后他们到达附近一个叫乌尔堪屯的达斡尔村庄,受到当地人的盛情款待,“收到十头牛和四十筐燕麦”。在从当地人口中得知该村落附近有一座叫莫尔迪奇的城堡,里面有更多的粮食和物资之后,难改强盗本色的波雅科夫居然派遣手下前往该城,诱骗并劫持了城里的3名达斡尔酋长为人质,以胁迫城里的达斡尔人无条件投降。然而莫尔迪奇的达斡尔人不吃这一套,他们从城里突然出击,与城外的兄弟部族一起夹攻波雅科夫,杀死并俘虏了10余名哥萨克。经此一役,波雅科夫及其部下无法再去寻找土著居民点栖身,只能龟缩在乌穆列堪河边那座小据点里,在饥饿和达斡尔人的箭雨下惶惶不可终日。到最后,这群丧家之犬居然吃起了战斗中被打死的土著人的尸体!等到留守戈诺玛冬营的40人带着粮食赶来时,波雅科夫身边的92人除了被打死的十几人外,已经有四五十人饿死。然而波雅科夫并未停下脚步,因为到此时为止,他还没有获得哪怕一点貂皮或黄金作为交给督军的实物税。于是他继续率队向精奇里江下游前进,路经许多臣服于清帝国的达斡尔人屯寨,其中就包括皇太极的驸马巴尔达齐的城寨。而后波雅科夫一伙进入黑龙江,并且顺江而下一直到黑龙江江口。“罗刹毛子进村了!”沿途的土著赫哲人和费雅喀人早已听说这伙金发绿睛白皮怪物在莫尔迪奇干下的“好事”,纷纷自发阻截俄国人,迫使波雅科夫每经一处聚居点都要花很长时间强行闯关才能通过。一路上虽然搞得鸡飞狗跳,倒也让他抢到了480张貂皮和6个貂皮筒。
行进中的哈巴罗夫一伙
1645年(清顺治二年)6月,蓬头垢面的波雅科夫一伙返回雅库茨克。在上交给督军戈洛文的报告中,和黑龙江土著鏖战两年的波雅科夫夸下海口:“征服我所经过的这些地区,只需要300人和3个城堡就已经足够。”这些话语使俄国人保持了勘察乃至征服黑龙江的兴趣,越来越多的人步波雅科夫之后尘,其中的“模范人物”就是富有的猎户叶罗菲·哈巴罗夫。
1649年(清顺治六年)秋天,哈巴罗夫受新近上任的雅库茨克督军迪米特里·特兰斯别科夫派遣,率领70人的远征队南下前往黑龙江。临行前,财大气粗的哈巴罗夫向督军大人拍胸脯表示:“远征队伍的一切经费就由我自己掏腰包解决,您就等着收税就行了。”有此言在先,后者自然乐见其成。1650年(清顺治七年)年初,哈巴罗夫远征队抵达黑龙江边,之后进入达斡尔酋长拉夫凯的领地。由于波雅科夫当年的种种恶劣行径,俄国人在黑龙江一带早已是臭名远扬。所以等哈巴罗夫到来时才发现,拉夫凯酋长辖下5座城池里的居民都已逃散一空。略感失望的哈巴罗夫在第三座城寨扎营布哨。这座位于黑龙江江北沙洲上的据点名叫雅克萨。该城原属于一位名叫阿尔巴西的首领,此人是拉夫凯酋长的弟弟谢尔奇伊的女婿。占领此地当日,俄国人就和前来侦察情况的拉夫凯酋长及其亲随等五骑遭遇,双方通过翻译开始交涉。哈巴罗夫先是谎称自己是带队来做生意的猎户商人,被揭穿后又凶相狰狞地要求拉夫凯酋长率部众臣服沙俄。对于此无理要求,拉夫凯的回答是领着手下人快马加鞭绝尘而去。哈巴罗夫在追击中俘获了拉夫凯的姐姐,经过拷问,从她口中得知附近的达斡尔人已经聚集数千之众准备反击俄国人。深感自身力量不足的哈巴罗夫当即留下得力干将奥努弗里·斯捷潘诺夫指挥队伍,自己则回到雅库茨克搬救兵。在给特兰斯别科夫的汇报中,哈巴罗夫竭力描述了这一地区的财富:“达斡尔地方”到处是广阔的田野、牧场和大森林,农业发达,盛产皮毛兽,“比整个西伯利亚还要美丽富饶”。比起波雅科夫“给我300人,我就给你黑龙江”的大话,哈巴罗夫的认识算是比较清楚——“征服这一地区,需要6000人”。同时他准确地评估了这一地区的农业潜力,认为将这一带占领,则雅库茨克的缺粮问题将得到一劳永逸的解决。而且粮食通过精奇里江和勒拿河水运,只需两星期就可以运到。对于这一汇报,特兰斯别科夫很是重视,向莫斯科写了书面报告。并且同意如果哈巴罗夫财力有限,督军衙门愿意给他的远征队提供武器装备、军服和经费。1650年秋,哈巴罗夫率领138名哥萨克的增援部队,携带马匹、3门火炮和一批枪支弹药,再次南下。在此期间,耐不住寂寞的斯捷潘诺夫领着人马四处活动,先后12次进攻谢尔奇伊的城寨,抢到不少粮食还捎带着俘虏了谢尔奇伊的家眷。阿尔巴西则趁着俄国人全力攻击自己岳父的档口,重新夺回了雅克萨城,斯捷潘诺夫一伙见状又调转枪口准备再次拿下雅克萨,却被闻讯聚集起来的达斡尔人袭击,被击毙了4人。无可奈何的斯捷潘诺夫索性就在雅克萨不远的地方又修了一座小城堡,等待哈巴罗夫回来。
1650年10月,哈巴罗夫领着援军与斯捷潘诺夫会合。达斡尔人料到无力战胜敌人便主动弃城别走。哈巴罗夫由此得以兵不血刃拿下雅克萨,而后开始扩建城防工事,同时四处抄掠土著,掳掠男女,强征貂皮160多张。次年6月初,经过周密准备,哈巴罗夫带着200多名全副武装的哥萨克和至少3门火炮乘船沿黑龙江而下。他的作战计划是派遣小分队出其不意地袭击散在城寨外的达斡尔村落,等到载有主力部队、火炮和马匹的大船赶到,就对敌方的城寨发起攻坚战。为此他专门制造了数艘用于侦察、偷袭和牵制任务的轻巧小木船。不过他的准备似乎有点多余,他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村落被遗弃、居民已逃散的景象。
就这样到了6月16日,哈巴罗夫兵临桂古达尔屯。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座由几个达斡尔部落为抵御俄国人而共同修筑的大型土木防御工事。这座规模宏大的城堡占地半俄亩,实际上是由几道城墙连在一起的3座并列土城,城内挖有可供老弱妇孺和牲畜栖身的地窖,城上有木制塔楼。它没有城门,但是在塔楼下面有宽广的地道通向壕沟,这些壕沟有两道,深约1俄丈(约2.1米),环城开挖,坐骑则可穿过这些壕沟冲出去。对于生产力水平极其落后的达斡尔人来说,修筑这样的城堡无疑是很不容易的,然而在俄国人的炮火面前,这种防御工事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就只有天知道了。
在桂古达尔抗击哥萨克的达斡尔武装
在俄国人准备登陆之前,桂古达尔酋长就与其他两个达斡尔酋长一起率领手下族人出击,试图把敌人全部消灭在江上,或使其不能登岸。哥萨克们则蛰伏于船上,待到达斡尔人行进到火绳枪的有效射程内,就忽然施放排枪攻击,猝不及防的达斡尔人当场就被射死20余人。紧接着,哈巴罗夫指挥部下趁着达斡尔人惊惧后退的机会成功登陆并随后尾追,桂古达尔则带着族人退回城内坚守不出。
哈巴罗夫试图劝降桂古达尔,保证只要后者向沙皇臣服并且缴纳毛皮实物税,就能受到沙俄军队的庇护。桂古达尔坚决回绝:“我等一直都是向大清‘博格德汗’进贡,凭什么再向你们交税臣服?”俄国人开始攻城,用火炮对桂古达尔屯的土墙和塔楼进行轰击,达斡尔人则从塔楼上开弓射箭,“飞箭遍野”。激战自16日黄昏一直打到17日黎明,最终,俄国人的火炮将桂古达尔屯的小土墙轰开了一个缺口,俄国人趁机以甲胄或盾牌护身攻入城内。达斡尔人余部使用刀矛和俄国人展开白刃战,依然未能避免失败的命运。此战达斡尔人战死者达到661人,361名妇女和儿童被俘,此外还有237匹马和113头羊被俄国人虏获,而俄国人付出的代价仅仅是4人阵亡和45人受伤。此役以“桂古达尔大屠杀”之名见于史册。
在桂古达尔之战进行期间,有几个人在不远处的田野上默默注视着这血与火的一幕——这几个人是清朝派往黑龙江地区征收贡赋的“物林人”,也就是税务官。这些身上没带多少护身武器,人员数量又少得可怜的清朝官吏,显然无法与一支人数远多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抗衡。加上没有收到要和俄国人开战的命令,因此他们只能无可奈何地选择置身事外。战事结束后哈巴罗夫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在得知他们的身份后,倒也没有特别地为难他们,送了他们每人一点小东西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哈巴罗夫一行人在桂古达尔屯足足待了一个多月,才又鼓起余勇,沿着波雅科夫走过的路线继续前进,8月占领班布拉依屯,9月又攻占托尔加屯。他们一路上连下图尔噶、奥穆捷伊各屯,最后于该年冬天,抵达黑龙江下游支流巴勒尔河附近渔猎居民赫哲人聚居的乌扎拉村。在这里他们修筑了一座城堡,取名“阿枪斯克”,并开始抢劫赫哲人的粮食、渔产品和皮料等物资。不堪压榨的赫哲人倾尽全力,动员起800人的队伍攻击俄国人的城堡,结果在死亡117人后被击溃,俄国人阵亡1人,受伤5人。
在两年多抗击俄国人入侵的斗争中,曾经繁荣富饶的黑龙江流域已变得田园荒芜,四处废墟。达斡尔人与赫哲人逐渐意识到自身的力量不足以驱除外侮。这时候他们想起了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博格德汗。虽然在努尔哈赤时代,后金军队在黑龙江所做的和俄国人并无二致,但自皇太极时代开启“贡貂贸易”后,后金(清)就和黑龙江的土著们确立了宗藩关系。只要按时交贡品,博格德汗就能把他们当自家人。“中国征贡人不论有什么缺点,都不像俄国人那样犯下惨无人道的暴行。若是把黑龙江流域的居民召集起来要他们决定愿意由谁来主管,他们会毫不迟疑地表示决心继续效忠于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