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望无涯的天际，黛墨色的山峦隆起一排锯齿形的山峰。群山之间，一条清澈碧绿的河汩汩地淌流着，日夜不息的涛声仿佛在倾诉着什么。奔走了一天的太阳疲惫了，一头撞向山峰，刹那，天地被迸溅的光芒浸染成了一片血色，落日的辉煌与朝霞的灿烂拥有同等的悲壮。
夕阳面色的余晖下，一匹高大的枣红马由云南、宜宾直奔自流井而来，穿过邓井关、王井、沿滩，沿釜溪河而上，直奔王家大院。哒哒的马蹄引来一片路人惊惧的目光。
王家大院面西南而建，三面环山，一面迎水。大院前面是10余亩的两口池塘，再前面有一条小溪，小溪后面是形如笔架的三座山。王家大院建筑由两部分组成，大院和荷花池。三面山上筑有高大的围墙，并设有六个碉楼。
王家大院正院为四重三院落结构，大门有对联“有分山林都入画，无边风月自成家”。横额为“结庐人境”。
王四大人不是附庸风雅之辈。他祖上藏书颇丰，自己年轻时也喜读书喜书法，长年临帖，习写作，应酬笔墨也在行。他的确想在滚滚红尘、熙熙攘攘中寻一方清净之地。然而，家族的重托又使他不得不身陷商场，但他始终保持着儒商风范。
王家大院正院为八字形檀门，前有3米宽40米长青石铺成的入府大道和直径5米的半圆形月台。大门两侧有碉楼，外墙筑有射击孔。进大门是个院坝，左面粉墙上有精美的彩绘，山水风景，微妙微俏。
在王家大院里，精美的石雕木雕随处可见。木雕主要集中在梁架、斗拱、额枋、衬枋、挂落、垂花、雀替等建筑细部，雕艺精湛，朱地金华，星光闪烁，一派富丽堂皇。雕刻题材主要有梅兰菊竹、奇花异草、瑞兽等。
威严的大门口蹲着一对龇牙咧嘴的石狮，甚是威风凛凛。高大的门楣上挂着一对大红灯笼，犹如醉汉的眼睛，注视着盐场深沉的夜。
两个一高一矮的家丁背着枪巡视在大门口。只见奔驰的枣红马来到了王家大院门口，从马背上滚下一个人。他从怀中艰难掏出一封贴有鸡毛的信，交给高个家丁就晕倒在了石狮旁。高个家丁接过信，见信封上有王四大人亲启字样，哪敢怠慢，忙吩咐矮个家丁将来人扶到厢房歇息，自个匆忙报信去了。
王家大院是一座两进式大宅。第一个大院，东西两边是厢房，供守卫、轿夫、下人、客人居住。进得第二道大门才是正厅。正厅宽大无比，亭台楼阁，飞檐翘角，一个偌大的天井中央是一个花园，奇花异树、碧翠葱笼、花红叶绿、四时芬芳。穿过花园之后，正前方是一个大舞台。此时，大舞台上正在表演川戏。四川人对川戏情有独钟。原来，今天王四大人的三儿子娶了李家的幺姑娘，好不闹热，演戏祝贺。在自流井盐场王家李家可谓是富甲一方，名声如雷贯耳，有一首歌谣就可见一斑：你不姓王，你不姓李，老子不怕你。足见王李两家在自流井盐场的势力。如今王李联姻，可谓强强联合，锦上添花。
王四大人正摇着一把纸扇，与亲家一起观看赵熙的《情探》。只见台上的焦桂英正唱到：
梨花落
杏花开
梦绕长安十二街
夜间和露立窗台
到晓来辗转书斋外
纸儿、笔儿、墨儿、砚儿
件件般般都似郎君在
泪洒空斋
只落得望穿秋山不见一书来……
“好！好！”王四大人击着扇和一旁的李大人齐声高呼。
这时，只见管家挤了过来，用手扯了王四大人的衣袖一下，并在他耳旁一番低语。王四大人皱了皱眉头，但马上起身笑眯眯对一旁的亲家李大人讲：“亲家且慢看，我有小事稍作耽搁，去去就来。”
王四大人随管家来到书房，借着明亮的烛光，展开鸡毛信，一看是昆明盐店胡总管来的，便急忙虚眼扫视着内容：
王四大人：
如面！
近因日寇疯狂侵占我东南沿海一带，海盐无法进慎黔，故已造成旷日已久的盐荒，军民无盐，苦不堪言，无力抗战，盐店的存盐早已告馨。望东家速速发来盐百担，以解燃眉之急。切！切！切！
昆明盐店总管胡泽阳拜上
一连三个切字，可见紧急。王四大人看完信，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一旁的管家连大气也不敢出。
原来，几日前，日寇派了四架飞机轰炸了自贡扇子把、火井沱、大公井一带盐场，造成了巨大损失。鬼子的目的，是要破坏盐业，制造盐荒，让我军民因缺盐而疲乏无力，不能抵抗。
王四大人停下步子，吩咐一旁的管家：“快去，叫盐马帮的马锅头云龙来。”
管家急忙跨向前院，差家丁风尘仆仆赶往自流井。
入夜，马房街灯火通明，各种卖小吃的店子以及烟摊、酒馆、商铺热闹非凡，有卖油炸粑油果子的，有卖豆腐脑和盐都担担面的，有顶盘子卖掌盘牛肉的。休息的马帮称几两牛杂碎，蘸了麻辣海椒水，打二两烧酒，或站在屋檐下，或围在门屋里就干了起来。他们用海椒的辣，用酒的烈抵御夜晚的寒凉。
王家大院的家丁急急匆匆地来到客栈找云龙。只见一个光着膀子，浓眉大眼，油黑面膛的汉子正和一群盐马帮兄弟喝酒，划拳。昏暗的油灯下，一个个满头大汗，一脸红光。
四季发财！五全魁首。！
六六大顺！七个巧巧！
八仙过海！好兄弟呀！好弟兄呀！
一片喧闹声，酒与赶马人有着不解之缘。
家丁来到桌前，扯了一下大汉的膀子，说：“云龙大哥，我们老板有请。”
云龙回头一看，认得是王家大院的家丁，知道有事了。赶马人两天不唱“赶马调”喉咙就痒，两天不赶马儿心就发慌，便走时一脸兴奋地站起，乐呵呵道：“兄弟们，王四大人叫我，去去就来。你们继续喝，继续赌，一醉方休。嘿嘿。”
喝酒的马帮兄弟一片吆喝，划拳的声音更加宏亮了。
王家大院的会客大厅，王四大人端坐在上方的太师椅上，一边喝茶，一边候着云龙的到来。对云龙的盐马帮，他是最放心的，因为云龙是天义堂的袍哥人家，义字当头人强马壮，又讲信誉。
管家与云龙急匆匆来到堂上，王四大人示意二人一边坐下，然后叫佣人看茶，继后又将昆明胡总管的来信递与云龙。
无奈，云龙是一个大老粗，字的反顺都分不清，端详了一番，只好嘿嘿笑地还了回去。
王四大人简略地将因日本人侵略，昆明滇西北一带盐荒严重的情况叙述了一番，然后严肃地交待道：“沿途兵荒马乱，且强盗蜂起，你等一行一定要格外小心。你们在大坟堡盐栈装盐，正月十五龙灯赛后立即出发，不得有误。”过后，示意管家奉上一路的盘缠。
云龙收好盘缠后，王四大人又吩咐拿一碗来，叫管家倒了满满一碗盐府上等的盐井坊酒。这陈年盐井坊是花重金从贵州茅台镇请来的大师傅酿制的，酒质丝毫不亚于茅台酒和五粮液，外人一般是喝不到此酒的。
酒一倒在碗里，厅堂即刻溢起一阵酒香扑鼻，云龙忙接过酒碗，深深呼吸了三下，感叹一声：“好酒！”然后仰脖一饮而尽，将酒碗在空中滤了一下，滴酒未滴。
王四大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大清早，云龙的盐马帮二十几匹马儿就来到了大坟堡盐栈。盐栈的张管事早已接到王四大人的指示，在盐栈门口恭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