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内经》的缘
大学一年级时,还在廊坊大学城,那儿如孤岛一般,既没有书店,也没有图书馆。对于《内经》只是频频耳闻,却不曾有缘目睹。第二学期时,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请每周都要回京的班主任老师帮我买本《内经》回来。买书总共花去13元,傅景华点校的,中医古籍出版社出版,《素问》和《灵枢》分开刊行。从此我有了自己的《黄帝内经》,兴奋不已。
翻开第一页的《上古天真论》,还好,能读下来,再往后涉及医理渐多,便茫茫然不知所云。个别的字词尚且不认识,谈何理解文义?
《黄帝内经》古今有不少注解,恰逢廊坊校区可以从校本部图书馆借书了,我便通过图书馆网站查阅的信息,随意借了一本。这本参考书是现代人编的,名字和编者已经记不得了。对照着这本注释和白话文翻译书,我开始逐字地扣读。每天读《内经》的时段,也成了我一天中最快乐惬意的时光。只要看到精彩的注释发挥,都要批注在我自己的书上。中医古籍出版社出的这个版本本就窄小,再经我这样密密麻麻地写满字,简直惨不忍睹了。
这样的学习状态持续了一个月,只学了七八篇的样子,渐渐地开始觉得乏味了。因为有的注解过于牵强,有时觉得自己的见解远比参考书更符合文意,到底谁对谁错呢?疑惑之下,《内经》的学习也就搁浅了。
写满字的《内经》
在一次偶然带着《内经》如厕时,又重新发现了读《内经》的乐趣,而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对于如厕读书,欧阳修有读书“三上”之论,海上名医陈存仁先生也说过,如厕读书成了习惯,以至于不拿点能读的东西,心里总觉得不自在。故在此提及如厕读经,也不觉有伤大雅了。
如厕读书,主要目的是打发时间,自然不能逐字逐句细读。我的习惯是随手翻开哪页就读哪页,觉得无趣时再随意翻一页。就在这次无意泛读中,发现了《灵枢》中有关女人和太监为何不长胡子的论述(类似有趣的论述,《内经》里还有很多)。这个新发现瞬间又燃起了我的兴趣:原来《内经》这么有趣,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飘渺古板不知所云。此后的半年里,我用泛读加自己批注的方式替代了精读和抄人家注释。
由廊坊回京之后,图书馆海量的图书任我遨游其间。此时又参考了本校老教授程士德、王洪图主编的《素问注释汇粹》。2008年开始,以人民卫生出版社为首,出版界开始了名家讲稿录音的整理出版。任应秋的《黄帝内经导拓》、王洪图的《内经讲稿》以及上海凌耀星先生的《内经讲稿》,我都认真研读了,收益很多。其他的《内经》类图书,读过秦伯未先生的《内经知要浅解》,龙伯坚的《黄帝内经概论》。
在读这些书籍的过程中,我发觉将《内经》的理论用于指导临床,才是学《内经》的首要目的。程门雪与金寿山两位先生在晚年也说过:“如天假时日,一定在《内经》上下一番功夫,最好能与后世的临床论述结合起来。”一些医家做过这样的工作,如民国上海医家陈无咎的《陈无咎医学八书》(2008年合订重版后用此名)、湖南刘炳凡的《黄帝内经临证指要》、本校已故王洪图教授的《黄帝医术临证切要》(重版后名《王洪图内经临证发挥》)、上海王庆其教授主编的《内经临证发微》……然而,这些著作涉及的《内经》条文非常有限,远远不足以用来医案解经。
我自知今生学识经验是不能望程、金二位老前辈的项背的,但看着先生们晚年的遗憾,还是想做些晚辈应做的事情。于是,我在大三暑假足不出宿舍,每天为《内经》条文选择相应的医案医话,截至10月国庆节时,共选辑医案医话近千则,162篇经文里,每篇都有相关的医案或医话,这些医案医话的内容涵盖了内、外、妇、儿、针灸各科。这些“乌合之众”般的选辑,于后来者或许并无裨益,然而于我自己却受益无穷。
之后在回顾《内经》的学习过程时,我曾把必学《内经》的原因归为六点,每个原因还举了事例,限于篇幅,我只把六点原因罗列如下:
1.医界人士颇有好引《内经》者,然依现代医界状况而言,精研《内经》者少,妄引《内经》者多。为了不被这类前辈们糊弄,我们得大概浏览一下《内经》,不至于被人忽悠了还赞叹人有学识。此为读《内经》的第一原因。
2.《内经》中有许多极有趣的论述,可以当笑话读,而且读完之后还能有所收获。此为读《内经》的第二原因。
3.《内经》是现存最早最完备的医籍,是医界公认的第一经典,历代凡著书立说者,无不援引《内经》章句,若未尝浏览《内经》,很难与这些著作沟通对话。此为读《内经》的第三原因。
4.《内经》中有许多关于临床现象的记载,这是切实而不容假定的,除了描述症状外,还有机理的阐述。机理的阐述都很精辟,比起后世一些论述更为简明,临床上也确实有很强的可重复性。为了明白这些病机,不得不阅读《内经》,此为第四原因。
5.《内经》中有许多针灸的具体选穴配方,以及某些疾病的善后调理,还有人人皆知且简明有效的十三方。这些内容可以丰富临床治病的方法,能使医者在山重水复之时,或取柳暗花明之效果。更有些治法为后世立了规矩准则,无论如何发展皆难跳出此范围。求临床治病之法,是读《内经》的第五原因。
6.《内经》有系统的理论,而且还不止一种。近现代医家对这些理论有些异议,骂得最多的当属五行了。但我认为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如果灵活运用,可以在处理疑难杂症时点燃思路,收取奇效,这类医案很多。治疑难杂症虽然不是医生的第一要务,但却是区分医生之高明与否的关键之处。故欲成“神医”者,不可不精读《内经》,此为第六原因。
遥想秦伯未先生28岁在上海时,已经以“秦内经”之雅号誉满天下。由于对《内经》的痴爱,我私下里也曾以“陈内经”自诩,这也只是过过嘴瘾,和前辈们的差距绝对是心知肚明。
从大三选完这批医案医话之后,或忙于学习其他经典,或忙于研究生之后的西医学习,我再也没有从头到尾系统温习过《内经》了。北中医的传统,最推崇《伤寒论》,我也不能例外,以至于我也成了同学们眼中的小“伤寒派”。
殊不知,我最中意的还是《内经》。每当有人问起,我学医用力最勤、收获最多的是哪本书,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黄帝内经》。
以上,便是我与《内经》的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