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对敌人,累死也不放过
张士诚,你是活腻歪了吧
湖面上,波光荡漾,溶溶的月色下,飘荡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吴侬软语。张士诚坐在船中,美酒在手,美人在怀,好不自在。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享乐,却不知有一双眼睛,正冷冰冰地盯着他,欲除之而后快。
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正月,朱元璋自立为吴王。在经历了漫长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岁月,朱元璋已不再是那个夹于豪杰之中的小小将领,他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力量。隐忍的日子是难熬的,但却让他躲过了元朝的剿杀。现在的他可以昭告世人,朱元璋不再听命于任何人!韩林儿早已没有了约束力,从此,他朱元璋,将是名正言顺的王。
为区别于张士诚的吴政权,史书将朱元璋的政权称为西吴,张士诚的则为东吴。
现在,西吴将矛头对准了东吴。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吴,与元朝决一死战的只能有一个。那个人,在朱元璋看来,只能是自己。
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八月,朱元璋开始全力进攻张士诚的势力范围,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连续攻下了张士诚占据的大片区域,甚至包括张士诚曾经死守过的高邮。而张士诚在连续不断的战争中节节败退,最后退守姑苏。
此时的东吴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辉煌。曾经,江南的人民为能生活在张士诚的势力范围内感到庆幸,张士诚不但免去了元朝加在百姓身上的苛捐杂税,还带领百姓加强建设、发展经济,孩子们也有学上、有书读了。张士诚待人是那么宽厚,没有一点架子,从不为难平民百姓。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和喜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天空,开始变色了。
似乎所有的农民起义领袖都难逃一个规律,那就是,起义军首领在打拼天下时,总是能体恤百姓的疾苦,一旦有了落脚点,就会把统治区按照他们心中的理想国来建设;而一旦局势变得安稳,统治者力量开始强大时,穷人乍富所带来的后果便显现出来。统治者们开始疯狂地聚敛财富,夺人妻女,广建宫室。比起曾经的统治者,新王的所作所为有过之而无不及。起义是为了什么,似乎他们已经忘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当一个人迫于形势举起策反大旗时,他的想法只有一个:改变现在困苦的生活,改变自己低贱的身份和地位。起初的他们与百姓有着同样的经历,对百姓的疾苦感同身受,就是他们一开始能励精图治的原因。而时间一长,这些人的境遇得到了根本的改变,他们得到了自己曾经为之奋斗的一切,于是,人心就变了。
没有一个农民起义的领袖会在得到天下之后再将天下还给天下人。他们已经尝过了受万人敬仰的甜头,自以为已经改变了身份,不再是曾经的穷人。那么,他们自然会想尽办法利用并巩固自己的权威和地位。于是,有人开始耽于享乐,有人开始横征暴敛。这一切一旦开始时,历史就又回到了原点。
张士诚就是这样。然而,当他感觉到来自朱元璋的危险时,大祸已经近在咫尺了。
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朱元璋交给徐达、常遇春两人二十万大军,命他们夺取张士诚最后的根据地平江。出发前,朱元璋将徐达和常遇春招到身边,询问他们的作战计划。常遇春主张直接攻打平江,拿下平江后,其他各郡都不在话下。
朱元璋并不同意常遇春的计划。他认为,张士诚身边尚有张天骐、潘元明这些死党,一旦攻打平江,他们必定会前来援救。到那时,虚无军队就会陷入援兵的包围,动弹不得。所以,不如先攻打湖州,让张士诚的军队疲于奔命,到时再转战平江,定能一举成功。
事实证明,朱元璋的看法是对的。
徐达与常遇春率领大军出发,一路打去,一路告捷。但张士诚好歹也是一方豪杰。九月,张士诚派徐志坚以轻舟从东阡镇出发,想要攻下姑苏桥。然而,在这里,东吴部队将遇到永远无法跨越的障碍——常遇春。
常遇春跟随朱元璋的时日并不长,他是在至正十五年(1355年)的时候才投奔朱元璋的。据《明史纪事本末》记载,常遇春原本是刘聚的手下,然而刘聚胸无大志,只知道烧杀抢掠,常遇春因此决定投奔朱元璋。在到达朱元璋的军队之前,常遇春在田间休息,做了个梦。他梦见有穿着金铠甲的人叫他起来,说是主上来了。这个时候,朱元璋正好骑马经过。常遇春从梦中惊醒,看到朱元璋,立刻请求归附,并提出要求,别的不做,就做先锋。
和别人比起来,常遇春算胆子大的了。元末时期,很多人是因为吃不饱饭才投靠起义军,有真本事的没几个。朱元璋看这狂妄小子上来就要当先锋,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朱元璋说:“尔饥故来归耳,且有故主在,吾安得夺之!”意思就是,你是因为没饭吃才来投靠我,再说你的旧主还在,我怎么好意思用你。没想到常遇春不气馁,一直要求当先锋。朱元璋无奈,只好说,如果能帮助他渡江,再提做先锋的事吧。
结果,当朱元璋攻打采石矶时,元朝的部队列阵于岸上,迫于敌军,朱元璋的船队在距离岸边三丈的地方徘徊,就是无法登陆。这时,常遇春驾驶小船飞奔而来。朱元璋大喝,命令常遇春突击登陆。
常遇春没让朱元璋失望,“应声挺戈,跃而上,守者披靡,诸军从之,遂拔采石,乘胜径攻太平”(《明史纪事本末》)。一个人,一支长矛,竟然撕开了敌军防守,帮助朱元璋拿下了采石矶。自此,朱元璋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不仅把先锋的位置交给了他,也把“天下奇男子”的荣耀给了他。此后常遇春替朱元璋东征西讨,立尽战功,自然也就成为朱元璋的敌人的噩梦。
张士诚派徐志坚出发的那天,天降大雨。徐的船队还没走出多远,就遇上了常遇春派出的突击队。数百只船将徐志坚的船队团团围住,徐志坚还来不及做任何反抗,就被生擒。所率两千余人,尽被俘虏。
张士诚听闻这个消息震惊异常,遂派右丞相徐义到旧馆勘察形势。不料,徐义差点有去无回。
常遇春早早等在徐义回程的路上,断绝了徐义的退路。徐义无奈之下,只得派人给张士诚报信,希望他能出兵,与屯在旧馆的士兵合力攻打常遇春。于是张士诚派亲兵驾赤龙船前去支援,徐义才得以逃脱。
徐义逃出重围后,和潘元绍带领赤龙船队驻扎在平望,又驾驶小船偷偷潜回乌镇,想要援助屯于旧馆的东吴军队。但常遇春没有让他们的如意,从别港追来。
刚到达平望,王铭就手持长矛率先登船,并纵火焚烧掉赤龙船。一时之间,火光映天,喊杀声四起。赤龙船队所有军械物资全被火焚烧殆尽。旧馆的东吴士兵再也盼不来任何援军了。
十月,遇春率兵攻打乌镇。徐义、潘元绍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得放弃乌镇,仓皇逃走。怎奈常遇春不依不饶,一直追赶他们到达升山,驻守升山的东吴平章王晟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常遇春一举攻破六寨,剩下的残部只得退入旧馆之东壁。这时,张士诚的义子,号称五太子者,带领大军前来支援。常遇春稍有不支,多亏副将薛显率领船队奋勇前进,冒着危险烧掉了五太子的船队。敌军大败,四散而逃,再也组织不起有力的进攻。
姑苏桥,常遇春——张士诚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屡次组织军队,或进攻,或支援,都被常遇春扼杀在摇篮里,没有丝毫的威胁。
史书记载,常遇春“沉鸷果敢,善抚士卒,摧锋陷阵,未尝败北。虽不习书史,用兵辄与古合”(《明史·常遇春传》)——又是一个在实战中成长起来的大将。常遇春虽有杀降的毛病,但瑕不掩瑜,他的赫赫战功是所有撰写明史的人都无法忽略的。朱元璋身边名将很多,常遇春便是其中耀眼的一位。他骁勇善战,所向披靡,无人可及。直到现在,我们仍能想象出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身先士卒的豪情与气概。徐达善谋,遇春善攻,一时之间,若提名将,必言徐、常。
在朱元璋立国后,常遇春仍然发挥着他无敌的军事才能,替朱元璋北出沙漠,征讨元顺帝。然当常遇春打算带着战利品班师回朝时,却在柳河川这个地方患暴病而卒,时年四十。漫漫黄沙,终成英雄魂归之地,怎不令人扼腕叹息。
常遇春的一生,就像是划过夜空的流星,极其闪耀,却又转瞬即逝。但转念想到朱元璋后来的那些令人心寒的行为,早亡对常遇春来说或许是一种幸运,让他能带着一身荣耀离去。
总之,在徐达和常遇春出色完成了朱元璋下达的命令后,西吴全军的目光都朝着一个方向,平江。这将是朱元璋和张士诚最后交锋的地方,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最爱的人伤我也最深
大家都知道自谦的潜台词是自豪,所以,就算有人谦虚到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君王微笑过后也还是会论功行赏的。可惜朱元璋却似乎对这等人情世故不太在行,以至于给自己带来了一个大麻烦。当朱元璋收拾完陈友谅,打算对张士诚下手时,一个坏消息传来:他的亲侄子朱文正打算叛变!朱文正想投降朱元璋的宿敌张士诚,正准备协助张士诚,起兵征讨西吴。
朱元璋一下子懵了:朱文正,自己的亲侄子,投奔自己后,朱元璋自认对其视如己出。朱元璋喃喃道:“无论是谁都可能背叛我,只有他不能!”
其实,朱文正的背叛是有原因的,只不过这原因,真是太过愚蠢。
如前所述,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朱元璋派朱文正坚守洪都。朱文正以极少的兵力,拖住陈友谅六十万大军整整八十五天,使朱元璋躲过了腹背受敌的困境。而当朱元璋带兵前来解围时,陈友谅退入鄱阳湖,与朱元璋展开了正面交锋。两军大战,朱元璋占尽上风;陈友谅困于湖中多日,弹尽粮绝。因此,陈友谅又派出五百艘船只前往都昌抢夺粮食。这次又是朱文正派人截住了他们的粮食,断了陈友谅的生路,将陈友谅朝着深渊又推了一把。
应该说,陈友谅得以铲除,朱文正功不可没;论功行赏,他应该排在前面。
战后,按照惯例,朱元璋对有功者封官加爵。轮到朱文正,朱元璋问他想要个什么官,朱文正回答得很是得体。史书记载,文正“即曰:‘爵赏不先众人而急私亲,无以服众;且叔父既成大业,侄何忧不富贵?'”。意思就是说,打了胜仗,您不先对别人进行奖赏,反而急着给您的亲人封官,这样做怎么能服众呢?再说了,等您成就大业,夺取江山,侄子我何愁不能荣华富贵呢?一番话,说得朱元璋是眉开眼笑。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日里脾气不太好的侄子竟然如此识大体,懂得为自己着想。于是,朱元璋就命朱文正继续驻守江西。
这下子朱文正傻了:自己原本只是和叔叔客气客气,没想到叔叔却一点也不客气,真的就把自己给省略了。
朱元璋的一生可谓雄才伟略,然而让人想不通的是,他居然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也不知道朱元璋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或许,朱元璋只看到了朱文正的军事天才,却没能看透他这个侄子的人品性格。朱元璋可能真的认为朱文正是一个一心辅佐自己、不求回报的股肱之臣,所以,朱文正的一番谦辞被他当做了肺腑之言。其实,朱文正从不是叔叔心中的那个好孩子,这个孩子有要求也有欲望。他要求得到自己应得的,这并不过分;只不过,他不该假装谦虚,他完全可以说出自己的要求。
朱文正困惑了,自己劳苦功高,以四万人坚守洪都八十五天,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这样的功劳竟什么都没有换来,居然还得让自己驻守江西这个偏远之地!难道叔叔是一个为了笼络人心就可以牺牲亲侄子的无情之人吗?
看到自己昔日的部下都得到了封赏,有的还比自己待遇更高,朱文正心理失衡了。而心理失衡的结果,就是冲天的怨气。
史载,朱文正回到江西后,“遂骄淫暴横,夺民妇女。所用床榻,僭以龙凤为,又怨上不先封己,前所对上者皆诡辞”。整日花天酒地,淫人妻女,连吃穿用度都按皇帝的标准来,这可是僭越的大罪,但朱文正依然故我。如果说洪都保卫战之前朱文正的“二世祖”形象是为麻痹敌人陈友谅,那他现在的所作所为真可以说是“纨绔子弟”的最佳例证。但这依然不能消解掉朱文正心中的怨恨,每每想到自己遭受的不平等待遇,朱文正就恨不得杀人;就在这股怨气将达到极致时,朱元璋做出了一个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
朱元璋听说了朱文正的种种劣行,居然派了个人前来斥责他。朱文正这边一股邪火正没处发,又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积蓄已久的怒气一点而着,他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既然你朱元璋不重视我,那我就去找一个重视我的人。而当时,唯一能和朱元璋相抗衡的,就是张士诚。于是,朱文正反了。
其实,直到朱文正决定背叛朱元璋之前,其所作所为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有功之臣一无所得,难免让人心灰意冷,满腔愤恨。但问题就在于,朱文正作出的决定却是极不明智的。虽然他对朱元璋说的一番话实属谦辞,没有什么可信度,但有一句却是对的,那就是,一旦朱元璋得到天下,那朱文正的身份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虽然朱元璋对待功臣的态度令人胆寒,但他对自己亲人却都是实实在在的,能封的都封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亲人才会永远在自己身边,这也是苦孩子出身的朱元璋最大的体会。朱文正也不想想,一时的得失算得了什么,他最大的资本就是自己与朱元璋的关系,这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所以,只要一心跟着朱元璋,他朱文正早晚有一天飞黄腾达。只可惜,激怒之下,朱文正失去了思考能力,作出了错误的决定。
朱元璋得知朱文正准备叛变的消息后,震惊之下,立刻亲自来到南昌,打算教训一下自己这个不懂事的侄子。朱文正没想到自己打算叛离的事让朱元璋知道了,更没想到朱元璋会亲自来。当朱元璋派人来召他前去时,他还没反应过来,朱元璋的突然袭击让他手足无措。当朱元璋见到朱文正后,史书记载,朱元璋“泣谓曰:‘汝何为若是?'”,即“孩子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朱元璋确实无法理解朱文正的行为。
官,自然是做不成了;自由,也即将离开朱文正。
朱元璋把朱文正从江西带回建康。当时所有的大臣都上书请求严惩朱文正,大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之意。而朱元璋此时表现出了难得的宽容,他对大臣说:“文正固有罪,然吾兄止有是子,若寘之法,则伤恩矣。”朱文正是朱元璋哥哥唯一的儿子,他虽然有罪,但如果法办,会伤害骨肉亲情。于是朱元璋把朱文正囚禁起来。朱文正就在无尽的囚徒生涯中,走完了他的一生。
应该说,朱元璋对朱文正还是不错的。在争夺天下的过程中,一个叛徒所带来的危害是不可估量的,杀之并不为过。但朱元璋还是放了他一马,并且在朱文正死后,封他的儿子为靖江王,镇藩桂林。
只可惜,一代将才,还没来得及做出一番大事业,就在囚禁中早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反观朱文正的一生,他的结局完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朱文正虽然有极强的军事才能,却完全不懂得为人处世,甚至不懂得顾念骨肉亲情。亲人是什么,是既可以共患难,也可以同富贵的人。可惜朱文正不明白这一点。他为人器小狭隘,放荡不羁,又品行不端,触怒朱元璋是早晚的事。这个人,注定不能善终。
而朱文正事件给朱元璋带来的伤害也是无法愈合的:亲侄子的背叛,让他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信任的话,那还能信谁?朱元璋的心中,从此埋下了一根刺。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朱元璋对任何人都怀有疑心,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正是这件事的后遗症。
而这个事件的另一个受害者,或者说间接受害者,就是张士诚。朱元璋不能接受任何人离开自己投向敌人的怀抱,未遂也不允许。所以,朱元璋把一腔的怒气都撒在了张士诚身上。既然只能有一个人成为天下的主,那只能是朱元璋。他要消除所有被背叛的可能,让所有的人不再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忠于自己。
他要让张士诚付出生命的代价。
平江攻击战:堵死你不偿命
一个国家强大与否,一般以人口数量作为基本的判断标准。所以,古代的帝王们争天下,一争人口,二争土地——朱元璋也不例外。在打天下的过程中,朱元璋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直到攻打张士诚的最后据点平江时,西吴已经有洋洋数十万大军。几十万人攻打一个城市,好像轻而易举。
但真的是轻而易举么?别忘了张士诚擅长什么——防守!当年一个小小的高邮,在脱脱号称百万大军的围攻下,依然坚持了下来,坚持到了命运逆转的时刻。朱元璋想要拿下平江,看来要费一番工夫了。
不过,朱元璋依然充分发挥了他人多的优势。现在看来,他的作战计划几乎毫无技术可言,完全是人海战术。“达军葑门,遇春军虎丘,郭兴军娄门,华云龙军胥门,汤和军阊门,王弼军盘门,张温军西门,康茂才军北门,耿炳文军城东北,仇成军城西南,何文辉军城西北,筑长围困之。”一个小小的平江城,居然有十一支军队从十一个方向同时发起攻击;这还不算,朱元璋还在城外筑起围栏,把平江团团围住,简直是水泄不通。
不过光人多还不行,平江虽小,可也要看它掌控在谁手里。现在的张士诚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如果平江没了,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是他张士诚可以去的?所以平江一定要守住,死也要守住。
史载,当时的平江城,城墙坚不可破。既然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那就高筑城墙吧,就算困死在城里,也绝不能让朱元璋打进来。
张士诚加强城防确实给朱元璋攻打平江带来了不便。城墙太高了,士兵们攻击的时候,仰着头打仗太困难。守城的将士只要关紧大门,从城楼上往下扔石头,朱元璋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朱元璋不担心,他的军队人数那么多,完全可以抽出一部分来建筑工事;而朱元璋建造的工事,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史料记载:“架木塔与城中浮屠等。别筑台三成,瞰城中,置弓弩火筒。台上又置巨,所击辄糜碎。”西吴士兵把木塔修得和城里面的塔一样高,还分为三层,每层都设弓弩火筒襄阳炮。这样的工事,在大战来临之前居然能很快建立起来——不得不说,人多力量大。
这些丝毫没有吓到张士诚。他依然相信,只要像多年前的高邮一样,坚持下去,就可能有奇迹发生。只不过,这一次,奇迹没有发生。朱元璋不是脱脱;他是君,不是将,没有人可以临阵换下他。当朱元璋放下指挥旗的那一刻,就是城破的时候。
元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二月,平江攻击战打响。
朱元璋的人海战术发挥了强大的优势,一波又一波的军队持续不断地向城门发起进攻,而他建造的高大木塔此时也派上了用场,站在木塔上的士兵甚至比城楼上的士兵还要高。局势一下扭转,换成朱元璋这边的军队从木塔上往下扔石头、发弓弩,襄阳炮的炮弹一颗接一颗朝城楼砸去。负责防守的士兵们叫苦不迭,既要防止朱元璋的军队从城门进攻得手,又要不时地躲闪来自头顶的打击。两面夹击让这些士兵疲于奔命,哪还有一点战斗力可言。
即使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张士诚依然没让朱元璋占到多大便宜,西吴的军队依然只能在门外张狂。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支军队破城成功。张士诚守城的本事不可小觑。
元末实在是个人才辈出的时代,像张士诚这样的私盐贩子,居然也在战火的洗礼中成长起来,成为可以争夺天下的候选人之一。就算史书记载张士诚没有远见、胸无大志,但他依然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起义军首领,因为,他曾为了自己的事业付出了所有。
虽然一时之间,进攻平江没有什么进展,但朱元璋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当围城不下时,徐达给朱元璋上书,请求下一步指示,朱元璋亲自给徐达回信,先是把徐达夸了一番,然后又给了徐达便宜行事之权。意思就是将军你不用着急,你觉得怎么打合适就怎么打,不用再请示我了。由此可见,朱元璋对拿下平江信心满满: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他耗得起,但张士诚耗不起。
其实一开始,朱元璋并不想大动干戈,只想困住张士诚,困到他自己投降为止。只不过张士诚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以至于久攻不下,令双方陷入对峙。朱元璋没办法,就派人送信给张士诚,说如果张士诚弃城投降,会好好善待张士诚及其家人。但张士诚没有给朱元璋想要的回音。
天底下哪有能得善终的投降者,更何况是曾经兵刃相见、争夺天下的敌人?张士诚深谙此道:投降也是死,抵抗也是死,还不如死得光明正大,也不枉为英雄。
然而被围困久了,张士诚也有些受不了,整天都要担心会不会城破就在今日,终日惶惶不安,西吴军队不间断的进攻更是让他身心俱疲。无奈之下,张士诚决定突围。
可是突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当张士诚勘测突围路线时,发现城左处部队严阵以待,根本没有机会突围成功。张又派手下朝常遇春驻扎方向突围,然这实在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常遇春察觉了张士诚的意图,派兵断了来者的退路。张士诚无奈之下只得派兵前去救援,自己也亲率军队自山塘出兵援助。然常遇春的军队实在勇猛,张士诚此次突围不仅没成功,还损失了大批精锐部队,自己也负了伤,狼狈逃回城中。
就在张士诚感到绝望的时候,一个人来到他的身边。只不过这个人,不是来救他的,而是来劝降的。
当时的李伯升看到张士诚已经如困兽,就派人前去充当说客。张士诚把这个人放进城来,召到自己身边,问他想说什么。不得不佩服张士诚此时面对敌军说客的平静与从容,或许,他也感到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能当说客的一定要有舌灿莲花的好口才。这个说客把张士诚比做项羽,说要是能够记住当时高邮之战的艰苦,励精图治,天下就有可能是他的了。张士诚无奈,说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那人又说,因为张士诚治军不严,又耽于享乐,对政事不闻不问,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这些话张士诚听了很是感慨,可感慨又有什么用呢?这时,说客使出了撒手锏,即他此行的目的。他劝张士诚投降,但又在极大程度上保留了张士诚的面子。史载,这个人是这么说的:“天命所在,人力无如之何。今攻我益急,公恃湖州援,湖州失;嘉兴援,嘉兴失;杭州援,杭州又失。今独守此尺寸,誓以死拒。窃虑势极患生,猝有变从中起者,公此时欲死不得,生无所归。故窃以为莫如顺天之命,自求多福,令一介之使,疾走金陵,称公所以归义救民之意,公开城门,幅巾待命,亦不失为万户侯,况尝许以窦融、钱俶故事耶!且公之地,譬如博者,得人之物而复失之,何损!”意思就是说,你现在的处境都是天命,如果到时内部生变,你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还不如投降,这样还能做万户侯,没什么损失。
不过这套说辞并不能打动张士诚。张士诚没让这个人说下去,也没做任何表态。他知道,朱元璋是不可能放过他的。阵前的承诺,究竟能兑现多少,对张士诚来说,根本就是未知数。
而后,张士诚又进行了一次尝试。他率兵从胥门突围,这次势头很猛,只不过他遇到了更猛的常遇春。就在双方交战的时候,在城楼上督战的张士信突然大喊,命令收兵。于是,东吴军又大败。此后的张士诚放弃了突围,再也不敢有所动。
让人费解的是,张士信为什么要临阵收兵,即使不占优势,也不能突然止戈,这于士气、局势都没有好处。但张士信来不及作出解释,就被飞来的炮弹击碎头部而亡。
可能是受到朱元璋的启发,东吴这边也开始制造火炮以抵御进攻。只不过毕竟困守城内,制造的原料不多,到后来城中的树木土石均被用光,竟到了拆掉百姓房子做炮具的地步。不过徐达这边也有对策,他秉承了西吴军团强大的建筑能力,在军队中用树木搭起像屋子一样的架子,然后把竹子覆盖在上面,让士兵躲在下面,这样一来就能避免被炮弹砸中。
看来,张士诚已经走到末路了,和朱元璋的消耗战,也许已经走到头了。
不管怎么说,张士诚保持了一个将领应有的风度和气节。在坚守平江长达八个月后,张拒绝敌人的招降,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大概这正是他能在风云变幻的元末占有一席之地的原因吧。
张士诚的最后一刻,就快要到来了。
被权力淘汰出局的强人
在各种比赛中,有一种赛制叫做淘汰赛,比赛双方,输一场即被淘汰出局,告别比赛。这种赛制的目的就在于避免实力强的选手过早相遇,导致后面的比赛中对阵双方的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影响比赛的悬念和精彩程度。
看上去,元末时期的那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运动就像是一场淘汰赛。只不过这场比赛的规则过于残酷,被淘汰者不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甚至连性命都被一并淘汰掉了。
朱元璋和张士诚就像是比赛双方的选手。他们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淘汰赛,并且幸运地赢得了各自的比赛。而后,双方在平江这个赛场上举行决赛。这场比赛虽没有任何悬念,却依然精彩十足。
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九月,这场比赛终于结束了。
九月辛巳,葑门破,阊门新寨亦破。朱元璋的部队,终于进了平江。
此时的张士诚,虽然败局已定,但依然不放弃抵抗。城破时,张士诚“收余兵二三万,亲率之,战于万寿寺东街,复败”(《明史纪事本末》)。当敌人从四面八方向自己奔涌而来时,张士诚依然带领军队与敌人进行巷战——巷战是最残酷的战斗,偌大的城市中,没有人知道哪里有埋伏,往往会在某条街道与敌人不期而遇,而后就是贴身肉搏。因为巷道的特点,战斗经常会在局部发生;而缺少救援,无声无息地被消灭在某个角落,就是巷战最悲惨的后果。
只可惜,张士诚的勇气没有支撑他走到最后。局势已经不可扭转,任何努力在朱元璋看来都是徒劳的。他不停地派人向张士诚宣传,劝说他投降,并且做下了种种保证。张士诚看着对手的各种作态,只是轻蔑地观赏着,不置可否。
但张士诚不是没有牵挂的。当初兵败时,张士诚曾担心一旦自己命丧,妻儿该如何是好。《明史纪事本末》记载,张士诚问他的妻子刘氏:“我败且死,若曹何为?”也许张士诚只是一时的感慨,也许他只是对人世的留恋,但没想到,他的夫人刘氏回答道:“君勿忧,妾必不负君。”结果,这个女子,做出了她一生中最大胆的事,“乃予乳媪金,抱二幼子出,积薪齐云楼下,驱其群妾侍女登楼,令养子辰保纵火焚之。刘氏自缢死”。
这个站在张士诚身后的女人,一个在史书上甚至连姓名都没有留下的女人,竟是这般的贞烈。她懂得英雄气短皆因儿女情长,自己的丈夫纵使还有一线生机,恐怕也会因为顾及自己的安危而被断送。又如果他面临的是无法回转的死亡,那自己何不早走一步,黄泉路上也不会太过寂寞。她始终坚信,自己的丈夫不会投降,虽然有人说过他软弱怯懦,有人说过他优柔寡断,但她明白,在这样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中,他唯一能为自己留下的,就只剩尊严了。所以,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不能看着他因为自己而放弃尊严。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英雄身边,往往有这样的女子陪伴。项羽有虞姬,而张士诚有刘氏。她们平时或许柔弱,或许娇憨,或许只知相夫教子,却不知天下几分。但在最后的时刻,她们却表现得比男子更为刚烈。
妻子死后,张士诚似乎真的再无眷恋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要一死了之,却被曾经的部下赵世雄解救下来。赵世雄劝说道:“九四英雄,患无身耳。”你张士诚是个英雄,还怕保不住一条命么?可他又怎会知道,这时的张士诚早已不畏生死,只求一个了断。
随后,张士诚被生擒,押往应天。一路上,张不发一言,并且拒绝进食。无论朱元璋派多少人来劝说他,都无济于事。后来,朱元璋派了第一重臣李善长来劝降。起初,张士诚依旧是一句话都不说。直到后来,不知怎的,张士诚竟怒骂李善长,而李善长因为被骂得脸上挂不住,几乎与张动起手来。
关于张士诚的最后结局,流传着许多版本。《明史纪事本末》的说法是“士诚竟自缢死,赐棺葬之”。而另外一本笔记《剪胜野闻》的记录,可能更加可信。“张士诚面缚见帝,俯首瞑目,踞坐甚不恭,帝叱之曰:‘盍视我?’对曰:‘天日照尔不照我,视尔何为哉?’帝以弓弦缢杀之。”(《剪胜野闻》)张士诚见到朱元璋后,低头闭目,根本就不看朱元璋,很是嚣张。朱元璋被激怒了,斥责他说:“为什么不看我?”张士诚的回答是他此生最后的一席话:“你我二人现在的情况,是上天眷顾你而不眷顾我的结果,并不是你朱元璋比我强多少,我为什么要看你?”此话一出,张士诚只落得个被弓弦绞死的下场。
一代英雄,命丧弓弦之下,可叹可叹。
纵观张士诚的一生,这个人确实不具备争夺天下的能力。当年的他,十八条扁担起义是何等豪气干云。高邮一战,奠定了他在历史上的地位。随后开拓疆土,收编军队,励精图治⋯⋯和百姓一起同甘共苦,其实是一个领导者最重要的品质。但可惜的是,这些是守成之君最重要的品质,而不是开国者的必备素养。
朱元璋评价张士诚,说他器量小,不能成大事,还是很客观的。当张士诚占据一方之后,他的小农意识就逐渐显露出来,不仅在统治区大肆搜刮人民,而且甚至为了一时的利益投靠了元朝。虽然后来张士诚又恢复了吴的国号,但这种左右摇摆的人,怎么能堪当大任?
谷应泰在《明史纪事本末》中这样评价张士诚:“乃论者以士诚之失,在深居高拱,上下相蒙,骄将李伯升、吕珍之徒皆龌龊不足数,黄、蔡三参军辈又迂阔昧大计,以故谋主被谗,爪牙受缚。而予以太祖有可乘之敝三,士诚乃内怀选懦,坐失事机,此其所以亡也。”张士诚的失败,就在于他有了一定的成绩后不思进取,深居庙堂,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管不问,把所有的朝事都交给无能的下属去打理。还没有成为一国之君,就已经有了亡国之君的苗头,这样的张士诚,怎么能赢?
其实,上天不是没给过张士诚机会。他居江南富饶之地,如果利用这千里的沃野,招抚天下的能人,不贪图享受,发愤图强,谁又能说,历史不会因此而变成另一副模样?
只可惜,张士诚放弃了。站稳脚跟后,在他应当谋取更广阔的天下时,张士诚放弃了;当陈友谅约他联合对抗朱元璋时,张士诚放弃了;当朱元璋被陈友谅牵制在鄱阳湖,无法顾及应天,只待他一举出兵时,张士诚再一次放弃了。陈友谅被朱元璋消灭,他张士诚确实是少了一个对手,但唇亡齿寒,没有了陈友谅,他也就将直面朱元璋,任他宰割。张士诚败了,败在故步自封,败在没有远见。
当他不忍心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儿,而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自我了断时,命运,就已经给了这个人最后的答案——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但张士诚值得被后世记住。被俘后,他依然保持着不屈不挠的精神;面对敌人,他依然有着一份傲视天下的自尊。朱元璋确实打败了他,但却没有征服他——不服,正是张士诚对朱元璋最大也是最后的打击。
不能放过方国珍
接着,朱元璋又乘胜消灭了方国珍的势力。
方国珍又叫谷珍,台州黄岩(今浙江黄岩)人,世世代代都以贩盐谋生。至正初,黄岩人蔡乱头起义之后,元发兵追捕,平民也跟着遭殃。至正八年(1348年)春,方国珍被仇家陈氏诬告,方国珍一怒之下杀掉陈氏而被官府追捕,他只好和其兄国璋、弟国瑛、国珉以及其他畏罪潜逃的乡民逃命到海上,聚集数千人谋起反来,不仅打劫漕运粮,还扣留海运官员。元朝廷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朵儿只班去镇压,却兵败被俘。方国珍本是欲报私仇起兵,并无反抗元朝封建统治的意思,因此,被俘获的朵儿只班成了方国珍向元朝伸手要官的一张王牌。当时,方国珍迫其上书朝廷下招降之诏,元顺帝怕海运受阻,下诏授方国珍庆元定海尉,方氏兄弟也都捞了一官半职。方国珍回到家乡后并未解除他的武装,在乡里横行一方,元廷与他之间进行了数次谈判,方国珍凭借自己控制的军队,狮口越张越大。元朝政府一怕影响漕运,二怕他与红巾军相勾结,所以既要安抚他,又要解除他的武装。
至正十年(1350年)十二月,方国珍再次烧掠沿海州郡。十一年(1351年)二月,元命江浙行省右丞孛罗帖木儿、浙东道宣慰使都元帅泰不华夹击,孛罗帖木儿反被方国珍俘获。元廷只得又授官予方国珍兄弟。十二年(1352年)三月,方国珍又向元朝挑衅,把泰不华杀掉。十三年(1353年)方国珍派人悄悄进入京师,贿赂权贵,于是元又授其以徽州路治中、方国璋广德路治中、方国瑛礁州路治中,但方国珍并未就此结束他在海上烧杀抢掠的活动。
到至正十五年(1355年)以后,方国珍的表现更猖狂。至正十六年(1356年)三月,他又向元朝投降,被封为海道运粮万户兼防御海道运粮万户,其兄方国璋为衢州路总管兼防御海道事。次年八月,方国珍又被元朝升官做了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且受命去进攻还没有投降的张士诚。双方在昆山大战,方国珍大胜。恰好这时张士诚向元朝廷乞降,两个叛徒握手言和了。后来方国珍仍旧占据温台庆元等地,虽然有的元官很不服气,但元廷必须依靠方国珍,利用他的船只运粮,所以拿他也没有办法。
至正十八年(1358年)底,朱元璋的军队已经东下衢州、婺州,向在温台、庆元诸路占据的方国珍逼近,朱元璋遣蔡元刚至庆元劝说方国珍投降。方国珍与他的部下商量道:“如今元朝将亡,豪杰并起,只有朱元璋号令严明,所向无敌,现在他又攻下婺州,恐怕咱们不能与之对抗,不如暂时表示顺从,藉为声援,先静观形势变化再采取其他措施。”至正十九年(1359年)正月,方国珍遣使奉书献给朱元璋黄金五十斤、白银百斤和别的礼品。三月,又以温、台、庆元三郡之地献给朱元璋,并派去次子方关作为人质。九月,朱元璋授方国珍为福建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方国璋为行省右丞、方国瑛为行省参政、方国珉为江南行枢密院签院,并令奉龙凤为正统。但方国珍并无诚意投降朱元璋,虽说他接受了朱元璋的职位,却是心怀鬼胎,待其成败变化。他提出借口,不以“龙凤”纪年,暂且以“至正”作为纪年。
果然,没过多久,方国珍在刘仁本、张本仁等人的怂恿下,在接受朱元璋封职仅有一个月后,就又接受了元朝封他的江浙行省平章政事的官职。并于至正二十年(1360年)开始,到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方国珍年年为张士诚安排大批海船运送其十余万石粮到元大都,元顺帝非常高兴,封他为江浙行省左丞相赐爵衢国公。方国珍仍旧横行在庆元、温、台一带,但又害怕朱元璋来攻,只好伪装“怕惧谢罪,以金宝饰鞍马献”。
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四月,朱元璋的军队把湖州、杭州等张士诚统治区攻占下之后又向平江围攻,此时方国珍自知难保,又耍出了新的诡计,他一方面坐山观虎斗,一方面暗地里北通扩廓帖木儿,南交陈友定。朱元璋给他写信,指出他有罪状十二条。七月,朱元璋又责令方国珍贡粮二十三万石,并写信威胁他,方国珍惶恐不已,日夜运珍宝,集海船,准备下海逃跑。
这年九月,朱元璋拿下平江,平定张士诚后,遣军分两路进攻方国珍。参政朱亮祖一路攻台州,方国瑛败逃黄岩;朱亮祖又攻温州,方国珍侄方明善逃走;朱亮祖分兵取瑞安,在乐清打败方明善,追至楚门海口,征南将军汤和一路先取余姚、上虞,进攻庆元,方国珍逃入海中,汤和带兵紧追至定海、慈溪等县。十一月,朱元璋又令廖永忠率舟师入海,与汤和合击方国珍,方国珍意欲逃出海面,却遇有大风,未遂,于是黔驴技穷,不得不纳款投降。朱元璋终于平定了这方割据势力。
陈友定,你也跑不了
朱元璋在消灭了方国珍的势力后,随即令胡廷瑞为征南将军、何文辉为副将军,领军去攻打陈友定。
陈友定,一名有定,字安国,福州福清县(今福建福清)人。徙居清流(今福建清流),出身贫寒。后为富户罗氏之婿,因做买卖赔了本,充当驿卒。至正十二年(1352年),南方红巾军入闽,陈友定在其家乡清流的明溪、曹坊等地,因袭击红巾军有功,被提携做了明溪寨巡检。后汀州府判来募兵,陈友定随元军成功镇压汀州、延平(今福建南平)、建宁、邵武等地起义军,又被升至清流县尹。至正十九年(1359年),陈友定派他的手下康泰等取邵武,攻汀州、延平、将乐(今福建将乐)。至正二十一年(1361年),邓克明取汀州后进攻建宁,结果被陈友定打败,又损失了汀州。陈友定因此被升任福建行省参知政事。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元置福建行省分省于延平,以陈友定为平章,驻守闽中八郡。由于当时福建远离北方,而且同北方交通不畅,陈友定在福建成了土皇帝,专门负责福建军队的钱粮物资。当张士诚、方国珍停输海运粮后,陈友定从福建运粮数十万石至大都,得到元顺帝的嘉奖。可见,陈友定对红巾军和朱元璋是顽抗到底的。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二月,陈友定向处州进攻,被朱元璋部下胡深打败,朱元璋乘胜遣朱亮祖、胡深、王溥三路追击,在进攻福宁时胡深中伏被陈友定俘杀,平闽计划未能实现。以后,陈友定又占领兴化(今福建莆田)、泉州(今福建泉州)、漳州(今福建漳州)等路。
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朱元璋军队入杉关,克汀州,取邵武,占长阳,所向披靡,陈友定的部将纷纷投降。十二月,朱元璋又令汤和、廖永忠等率舟师由庆元出发攻打福州。洪武元年(1368年)正月,朱元璋军队占领建宁,围困延平,陈友定服毒自杀,未遂。后俘送应天,不久被杀,其附近各路、州、县相继投降。
朱元璋借助于红巾军的势力崛起,他在长时间内也是打着红巾军的旗号进行活动的。至正十八年(1358年)十二月,他亲自攻克婺州,更名为宁越府,在这里设置中书分省。他将两面大旗竖立在门前,上书“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口号与韩宋是一致的。然而在其势力日渐扩大的时候,朱元璋并不想推进农民起义的事业,而是一心要称帝为王,建立一个新的王朝。因此,和许多红巾军队伍不同,朱元璋在自己势力所到之处,并非坚决打击地主,而是与其尽量妥协。他的军队纪律严明,不事杀掠,这是其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不过,这里面却含有保护地主阶级利益的政治思想。同时,他也优待重用读书人。至正二十年(1360年)三月,他征召了浙东名士刘基、宋濂、章溢、叶深。刘基参与了后来很多大事的决策,例如先图陈氏,后取张氏,关于北伐的方略首先明确提出的人就是刘基。宋濂以文学奉侍朱元璋,为朱元璋起草了许多文书。这些儒生名士对朱元璋建立“帝王之业”发挥了很大作用。“宫莺去尽野鸡栖,憔悴江南谁是主?”江淮一带地主阶级虽害怕红巾军,但又觉得已经不能依靠元朝,希望出现一个维护他们利益的新的帝王。于是朱元璋因势而起,成为了地主阶级的新代表人。
朱元璋的蜕变在他的一系列政治军事行动中都有表现。在占领集庆后不久便弃红旗而改用黄旗。他在与陈友谅、张士诚的争战过程中,同元将察罕帖木儿、扩廓帖木儿之间没有中断书信往来。打败陈友谅后,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正月,他自称吴王,立长子朱标为世子,设立百官,这是朱元璋政权性质发生变化的标志。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八月,他在声讨张士诚的《平周榜》中已用地主阶级的口吻诬蔑红巾军起义是“妖言既行,凶谋遂逞,焚荡城郭,杀戮士夫,荼毒生灵”。而他自己则是“灼见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运难与立功”,因此才出面收拾这各自为政的局势。这年十二月,朱元璋派廖永忠去滁州迎接韩林儿,路上,将其淹死在了瓜步(今江苏六合东南),宣告了红巾军韩宋政权的灭亡。
朱元璋在江南不断攻地的同时,始终注视着北方元廷的情况。在与张士诚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时,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正月,他便以扩廓贴木儿拘留自己的使者为借口,作书发出了北伐的警告。此后,双方在徐州一带小有冲突,他看出元方上疑下叛,将帅嫌隙,元朝灭亡时日已到,遂在这年十月率部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