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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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偷情》

天未亮,昨日预订好的跑机场计程车已等在巷口,按捺着的引擎声仍一波一波清晰可闻。

你轻声肩起包包,拖着行李,临出门边穿鞋边回首屋里(除了儿子卧房门底透着一丝光,大概仍在线上游戏;丈夫仍熟睡,闹钟定时三小时后,他的班机较你晚),仍未有半点天光的家,只大家具轮廓可辨,没有景深如随手勾描的简单线条,随手一抹便可涂销,你忐忑起来,不知此行吉凶。

飞机起飞时,你从待机的温吞气闷导致的昏睡中惊醒,并摸不到邻座扶手上的手,也才想起丈夫不在身旁,那个知道你害怕搭机因此总全程尤其起飞降落时握紧你的手的人,你们在结婚不久的热恋难分难解期曾相约,若不幸遭遇空难,一定彼此要紧紧抓牢像表演高空跳伞一样在猎猎冰风的晴蓝中警醒的抓紧对方,如此两人灵魂才不致离散迷失,并得以一起上天堂下地狱或投胎转世。

和你相约一起投胎转世的那人还在家中无辜的沉睡着,未有空难,未有巨变,你即将离开他,投赴另一个男人。

你眼睛湿热起来(更年期之后,所有体液急速枯干,除了眼泪,变成一名好哭鬼)。

想想另一个男人吧,你心中如此自言自语,那毕竟是你期待并计划了好久的此行目的。

结婚三十年,你从没有过与丈夫之外的男子的肉体关系,或许连精神恋爱都没有,只有工作上不同时期短暂微妙的你恋慕着人,或隐隐感觉谁恋慕你的一种甜甜焦焦的滋味。这一切并非你信守坚贞忠诚的价值或没碰到叫你真正不顾一切的人,你心知肚明只因自己太胆小啦,经不起挫折和惊吓,比方说,万一面临宽衣解带时,彼方的内衣比你丈夫的还旧还脏呢?万一他日夜肖想人模人样的你裸裎时(打开礼物)好叫人失望怎么办?

“吃太饱了。”一名韵事与韵事之间才有空找你倒垃圾的女友断然提出她的不同诊断,“因为你平常都吃得饱饱,大概要五星级大餐你才会动心。我不同,我一天到晚在饥饿状态,路边摊、盐酥鸡都吃得好香。”

女友在婚姻状态,外遇没停过,对象涵括房屋中介业务员、快递小弟、计程车司机、水电工、修理纱窗纱门……这些以她的工作社经阶级来说的“盐酥鸡”。女友认为你与丈夫的关系是饱足的,无论感情、肉体,所以她觉得你的胆小担心愚蠢外行极了,“热起来,谁会看到脏内衣、肚腩腩、秃头、香港脚!像我这肉肉,谁嫌过!”说着轻易一手抓起腰际确实的一圈肉。

(然你真的在饱足状态吗?)

你此行要偷吃的绝不是盐酥鸡,是米其林三星级的,你们在三十年前或该说更早,彼此的大学时期曾热恋过,那时毛发繁茂并发出莽林的野味儿,身体,啊,确实热起来无能留意身体的细节,也或许那热狂中不免怯生生,你们几乎是无时无地不可做,校园的好多夜黯的角落、海边废弃碉堡、日场少人的电影院……如何的亲吮、如何的把对方与自己按揉为一人,都无法餍足,你一点也记不起婴儿时向母亲索乳的渴切,应该是类同加总了寻求保护温存的感情、官能、动物性的迫切吧,近乎哭啼啼的非得找到对方才能饱足,才能展颜,才愿意继续活着。

(是如何分手的?)

(其后你们都各自嫁娶,都有一儿一女,没离婚,都继续活到在年轻同事、儿女、后来结识的友人眼中道貌岸然的年纪,直到你们相遇。)

你未尝没偷偷想过,当年错过的你们,某一日(这个想像从假设三十岁、到四十岁、到五十岁、到快六十喽)再相遇,会如何,会彼此觉得这人还真蛮讨厌的?好比你社会化之后的习惯咄咄逼人好发议论以掩盖自己的胆小羞怯,好比他年轻时吸引你的沉着不语现在可能阴沉无趣像遍地可见的怪叔叔,可能你们就礼貌的点点头握个手,假装感慨时光流逝好快啊你儿子已经在念研究所哦有女朋友了喝喜酒别忘了通知我们老朋友并假装互留地址通讯看对方手忙脚乱掏纸笔名片老花眼镜忍着不戴上因此名片上写着什么鬼字看不见不能说啊你还住在老地方……唉呀,怎么她(他)散发出一种洗发精、古龙水、护手霜、漱口水也遮盖不去的、老野兽味。(接过名片,谢谢再联络。)

不是这样,不要这样的场景。你们可能是在一个众目睽睽的社交场合,你早感觉他带着热度的目光最先进的热感应武器一般的尾随你,而后有热心的白目者要为你们介绍彼此,他握住你的手短暂不放,叫你的名字:“多少年啦。”他的手感热度一如当年,事实上,有一两年,你们连体婴似的手牵手从未分开过。你一定睁亮着眼、力图镇压身体其他器官官能(心脏、呼吸、脸红)不得慌乱叛逃,或许像女友说的,热起来,他一定只看到你的眼睛,你只看到他打心底满眼的笑。

是天雷勾动地火,不然,他不会为你抛家弃子,你们各自编了理由交代家庭职场,相约到异国城市,订同一个旅馆房间,摆明了要做什么。

为你抛家弃子,你为这几个字词着魔了(道德规范去死吧!)。对于他这一向如此沉稳自律、从不戏剧化不失控的人,不惜毁弃这一切,那代表会释出如核爆一般的能量吧,你期待极了,没有一件事可以阻挡。

从出机场开始,一切都得自己来,过往是你守行李,丈夫去看车行时间购票,现在都得自己来,果然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这是一条走惯的路,你们订的是你常去的城市常去的旅馆,与那句幽会宾馆业者的广告词“换老婆不如换旅馆”正相反。你看过车窗外四时不同的景致,有大雪中只余黑白二色如木刻版画的,有春日新绿的,有大气蓝天下金风飒飒的红叶黄叶,有像现在艳阳下、车厢门窗密闭仍仿佛听得见惊声尖叫的蝉鸣。

风似乎很大,浓绿的树潮异常涌动着,有一年,儿子女儿还小,忘了与丈夫什么事端不愉快,你匆匆决定三人做背包客,带少少行李,不预定行程旅馆,便也在这样的季节(他们的小学暑假),这样的路线,中途你们择电车图上有趣费解的地名便临时起意换车前往。大小三人不经折腾的昏睡着,没睡着也听不懂车厢异国语言的喋喋不休(后来猜想,大概是提醒乘客从某大站之后,列车将撤去末四节车厢),你们好运气的在倒数第五节,醒来时发现车后一片透亮的跑在一片原野上,儿子女儿愣愣的趴伏椅背看窗外,各自戴着蝙蝠侠和HELLO KITTY的棒球帽。一切恍如方才。

时候到了,原来儿女也并不重要。

不然何来抛家弃子之谓?

“你愿意为我抛家弃子吗?”比“你愿意嫁(娶)我吗?”更具吸引力和神圣性,可以同样站在圣坛前庄严回答的。

你抵城市的下车处距旅馆并不远,但你没打算先进驻,因为你不知道要在那样一个充满回忆的空舞台上如何开演。等他先到吧,由他公蜘蛛一样张好网,你再登场。

你将行李置于车站内的寄物柜(不忘将行李中为此行准备好的美丽衬衣取出置于随身背包),附近的店家太熟悉了,以致失了兴致,你心不在焉的逛进一家便利商店,买了水,杂志架上抽了两本这季节这城市的庆典、餐馆介绍。过往丈夫总在店门外抽烟等待,给你莫大的压力,这会儿你闲逛起来,细细比价选择任何城市面目一致的美工刀、牙刷、笔记本、各种机能的维他命,最终你还取了一瓶酒精瓶模样和内容也似的ABSOLUT伏特加,冀望万一届时让你紧张到无措,或许你可将自己快快麻醉,任由他。

距他的班机推算到抵旅馆时间还有一些,你决定进一家发廊,剪短了发,染成栗色。异国的剪发染发远比你们仔细讲究,你费了远远超过预计的时间,心弦紧绷着他入旅馆后的可能一举一动,他会好好洗个澡,浴缸中,也正悬念着你?一如他曾在当兵时在信中说起每休假北返会你时的心境,他引用一首情歌,尽管歌词情境正相反,是离开情人的,但那细腻的悬念他觉得完全是他的心情写照,——当我到达凤凰城时,她才刚起床;她会看到门上我留的纸条;她会笑开来,当她念到我已离去那段话,因为过去我告别这女孩已太多次了。当我到达亚伯喀基时,她做着家事,她会停下午餐打电话给我,而她听到的将只是响个不停的铃声,来自墙壁那头,就这样。当我到达奥克拉荷马时,她将已睡了,她轻轻的翻个身,低声叫我名字;她哭出来,这才想我真的已离她远去了,尽管我一次两次三次试着这么告诉她,她就是不相信,我会真的走开。——你想他正浴缸中一面悬念你一面洗得是那样干净无死角无老野兽味,要你怎样亲吮他你都愿意,他会为你神魂颠倒亲吮遍你全身吗(啊腰腹那一带最好不要)?他会为你服助兴的药物吗?就像你为他已涂抹按摩了一两个月的瘦身紧肤霜,然而这些一定都不需要,像女友说的,热起来,眼中只有吸引彼此的地方,热起来,没错你只记得他那时的干燥、坚硬、滚烫、有决心。

这叫你浑身热起来,尤其清楚那热热发疼的来源是那久已未用的器官(心脏啦)。你不耐起来,恨不得中止正烘着的染发走人。

好在旅馆对面有一家大型百货公司,厕所宽敞洁净,有给那性急想立即换上新装的顾客的装设,你便好整以暇把美丽的内衣换上,厕所间并未有镜子,所以低头只会看见被蕾丝胸衣托高挤压益形饱满的胸,长长的深沟真的可刷卡,你在其中抹了点催情诱惑的依兰精油,觉得自己女王蜂也似。你想像不久后他埋首其中的迷醉状态,下身紧得微微发疼。

他也正苦苦思念你得紧吗?想像着你一步一步走在异国绿荫街道上,这个为他不惜抛家弃子的女子,想得心脏疼疼的,下身发作起来,要把这三十年该拥抱该爱爱而没有的全数补上。

一切如你所料,他已沐浴毕(头发还湿的),系着干净的旅馆浴袍,在为你开门的第一眼,握住你的手,你们都来不及问候彼此旅途、到达的时间、顺不顺利、吃了饭没?他眼睛放着异彩,将你新娘一样的缓缓牵你入房内,忍耐着已经清楚发作的身体,像第一次得以接触你一样,小心翼翼的摸你的头发,你的脸颊,你的胸,抬眼看你,眼神复杂得叫你不懂(有理解、有感激,惟独没有你原先以为会有的官能迷醉),他是从你打理得如此美丽的胸衣窥得你抛家弃子的决心和准备吗?

他将你轻放床上,俯视你,你害羞到两手蒙住脸,他轻轻揭开你的衣物,想必那目光是随手去处游走吧,最终他拉下你的手,你紧闭眼,觉得脸比胸比下身比身体其他美丽不美丽的地方都害臊都怕人看,他重新抚摸你的脸,叹息着,你在他眼里读到怜爱之外还是怜爱。是三十多年前的那人。

你们半点花招也来不及,用三十多年前最传统最羞涩的体位方式完成。未到高点,你已热泪盈眶,觉得爱这人爱疯了(与你丈夫同年的这人,比丈夫要久多了,久久不离你身,温柔的翻搅着)。

(他也曾如此温柔爱怜的对待他的妻?)

你撒娇着嗓音要求他“不要穿衣服,不要走。涉色情@建议修改@一切如你所料,他已沐浴毕(头发还湿的),系着干净的旅馆浴袍,在为你开门的第一眼,握住你的手,你们都来不及问候彼此旅途、到达的时间、顺不顺利、吃了饭没?他眼睛放着异彩,将你新娘一样的缓缓牵你入房内,忍耐着已经清楚发作的身体,像第一次得以接触你一样,小心翼翼的摸你的头发,你的脸颊,你的胸,抬眼看你,眼神复杂得叫你不懂(有理解、有感激,惟独没有你原先以为会有的官能迷醉),他是从你打理得如此美丽的胸衣窥得你抛家弃子的决心和准备吗?

他将你轻放床上,俯视你,你害羞到两手蒙住脸,他轻轻揭开你的衣物,想必那目光是随手去处游走吧,最终他拉下你的手,你紧闭眼,觉得脸比胸比下身比身体其他美丽不美丽的地方都害臊都怕人看,他重新抚摸你的脸,叹息着,你在他眼里读到怜爱之外还是怜爱。是三十多年前的那人。

你们半点花招也来不及,用三十多年前最传统最羞涩的体位方式完成。未到高点,你已热泪盈眶,觉得爱这人爱疯了(与你丈夫同年的这人,比丈夫要久多了,久久不离你身,温柔的翻搅着)。

(他也曾如此温柔爱怜的对待他的妻?)

你撒娇着嗓音要求他“不要穿衣服,不要走。”

他手指刮去你眼角泪水,满是熟悉烟味的手指,你咬住它,阻止他起身去抽烟。

“值得吗?”没问完整的句子是“这一场,可值得你、我抛家弃子?”

他笑笑,亲吻你的脸、胸(你知道这已是出于礼貌而非欲望),披衣起身去窗口抽烟。

你望着他逆光熟悉的剪影,忍不住问:“你出门时××睡了吗?门关紧了吗?这几天〇〇特别爱往外跑,回去要带它去结扎了。”

××是你们儿子,〇〇是你们年初认养的一只年轻公猫。剪影、嗯、丈夫苦笑笑。

“好罢……”你自问自答,都说这五天假期不回到现实里,因为这一切都是你要的,你安排设定的,起心动念是结婚三十周年的晚上,你问丈夫:“要是当年我们结果分手了、错过了,各自嫁娶,现在再碰到,你会喜欢我吗?会疯狂爱上我吗?不惜抛家弃子?”

丈夫经不起你的执拗,也曾小心翼翼不掉进陷阱的回答:“若是结婚的对象是你,不会的。”

这是安全的答案,但不是你要的,“不管她是谁,你要现在的我吗?”

“这是不可能并存的前提啊。”丈夫忍耐着。

“可是你要现在的我吗?”

也许你只是要不怎么表达感情的丈夫藉此输诚一回吧。

但丈夫真要说了肯定的答案,你能接受他会为一个女子(管他那人是你!)不要与你共度的这四十年加女儿儿子吗?

这些对话问答分散持续的进行在讨论物价、地球暖化、没完没了的各种选举暨选情、儿子的延毕和兵役、女儿男友家的复杂背景、丈夫公司大老板的接班问题……乃至猫咪〇〇到底要不让它出门还是可以自由进出但得结扎……丈夫有时不耐烦,有时认真答,有时像是自己也掉入困惑中,便一次反问你“那你呢?你肯吗?”

“当然。”你毫不犹疑回答,因为已经想过太多次了。

丈夫惊异的看着你,眼底有着微微的不解与失望,这你才更失望呢,原来他只是惯性的习于这过去的四十年而不为眼前活生生(虽老佝佝)的你所吸引所爱慕,这样,就玩不下去了。

“都多老了,还玩他们玩的游戏。”他似乎洞穿了你。他说的他们,是儿子女儿吧。

但总总你就是要再听他说一次,并非像很多结婚三五十年的夫妻没死的话再一次重披白纱礼服(通常好丑哇)与儿女媳妇女婿甚至第三代一起拍摄当年太穷或耍帅没拍或搞丢了、吵架撕毁了的婚纱照,你要的不是这个,你要像当年站在圣坛前,他回答是否愿意娶你为妻时的答案:“我愿意。”你要你们两人站住某个庄严神圣的圣殿神器前,“你愿意为她抛家弃子吗?”你要听他答:“我愿意。”

你要用这五天的假期让他如此回答。

要说服丈夫并没太难,假期原是预定的,对他来说改变的只是你们搭乘不同班机、分别前往,他只担心你能否一个人搭机换车拖行李抵旅馆,叮嘱你,出机场,坐私铁,别搭乘国铁,要你牢记这两种的辨识和购票窗口,你叮他“就当我们背着各自的家庭偷偷相约在国外,不是很多名人躲狗仔都这样吗?”

丈夫毕竟答应了。(所以,他还是肯于为另一个女子抛弃你和孩子们?)

“饿了吗?”那人、背着光,脸上因此一点沧桑痕迹(就皱纹啦)也不见,三十几年前某熟悉的一刻,他在当兵,你去探他,你们大起胆子旅馆过夜,厮缠终日不外出吃喝,你乖乖的点点头,将自己的眼神调回到三十几年前的那个女孩。

他前来将你衣物一一捡拾起,摊平在你身畔,手恋恋的摸摸你头发(他有发觉你的栗色发吗?),你回答着三十多年前的话:“你转过身去别看。”

你们走在异国城市街头,你近乎抱着的挽着他膀子的走,等红绿灯时,他回搂你,滚烫的手掌停搁在薄衫的背上,你等着它滑落到臀上,你穿了丝绸内裤,色不迷人人自迷,好想调头回旅馆,风火烈焰脱个精光等他亲吮遍你。

“别急。”他拉住红灯快结束想过街的你。

你们最爱的餐馆里,他为你点了你最爱的餐点,你为他点了壮阳的海鲜,其意甚明,他归还菜单,深深看你一眼,眼神些许陌生,你心底此行第一次浮现着感伤:“好可怜呀……”好可怜的丈夫,不知道你与人偷起情来如此疯狂。

因此餐后他问你:“然则我们现在去哪儿?”你竟讷讷答不出,你不忍心在那印满了不同时期你和丈夫孩子们身影的街道上强压上你们的足迹。

他也意识到同样的事吗?犹豫着无法决定。

“都依你。”四十年前,你说过一样的话,那时你们从正午到黄昏,走了一条又一条的街,假装谈各自的童年、谈家庭、谈学校同学老师、谈未来,但彼此都知道惟有找个角落好好拥抱亲吻交合,否则这场热病是褪不了的。你们不知不觉在某大学附近有着数间小旅舍的街道上来回走了几趟,你这样告诉那少年时的丈夫。

他也想到相同的回忆了吗?(“都依你。”)牵起你的手,毅然转进巷子里的一家成人电影院,多年来,你们曾偶尔行经它,都假装不察,从未想过进去。(又或熟睡了的你和小孩,说出去买烟买咖啡的丈夫曾来过?)

他目的甚明的挑角落坐,其实不须如此,因为白日的电影院并不见什么人,不等色情画面出现,他已伸手到你裙内,你回报他,拉开他的拉链,掏出发作中的那物,背对他坐于其上,两人仍假装看银幕,他亲吻你的颈和耳后,双手轻触你早已解开衬衫扣子和内衣的胸尖,你们有没有发声不知道,因为那银幕上的男女已替你们呻吟喊叫了,四十年前,你们常如此做,但那时未避孕又怕怀孕,总不能每次都如此密合辗转,如此心荡神驰,你抓过他的手蒙住眼睛,他直起身勾头吮吻你的泪水:“天啊你多美!”

他对他的妻也曾如此吗?

为何他如此自在、享受,习惯得、像个老手?

也许,你并非他偷情的惟一对象?

你感觉到戏院里的冷气好冷,不需擦拭收拾,你们又是两个干净清爽的人了。但银幕上的喊叫激情仍继续,你饱得快打嗝,确实刚刚吃得过饱,裙腰好难重新勾上,但一切真是女友说的,热起来,什么都看不到,他一定不察你丰润的腰腹,你不也只感觉到他充满决心和情欲的手、富生命力的喘息、滚烫的身躯和那叫人动情的话语。

这才第一天。

漫漫长夜,你忍着不做三十年来妻子的工作,削水果、泡茶、洗手帕内衣、打开行李挂衣服、打电话回家给儿女们问他们有没有记得吃饭。

他呢?不慌不忙开着电视,看一本体育杂志,你去他身边偎一偎时,他就恋恋的、恰到好处、不致发展成一场性交的抚摸你,他半点也没念头要打电话回家,他比你能说到做到抛家弃子。

这不免叫你有些一脚踩空的失落感,才第一天,已经不大知道要怎么演下去,幸亏有白天买的那瓶伏特加在,你求助于它,灌酒精似的喝了半瓶,像个失意的人,虽然明明丈夫和情人都在眼前。

烂醉如泥中,他似乎把你抱上床,你也许沉睡了半夜或才一个盹,知觉他亲吮着你下身,室内灯显得奇亮以致无法睁眼,你喊他名字,想要他关小那具攻击性的灯,他却颠倒身体将那物垂悬于你口中,那物并末发作,柔弱可人,你像亲尝什么美味似的单纯的吸吮它不尽至睡着。

次日醒来好害羞,你盥洗,发觉脸被他体液晕染得像敷了面膜的滑嫩,但镜中宿醉的自己,像残妆未净的既憔悴又媚人极,那偷情男子把你变作这般的吧……“我们错过了那么多……”欢爱中,他好像在你耳边说了这话,他说真的假的?说的是谁?

不只你害羞,他也有些。你们二人神智清明的在早餐桌上随兴决定去一个新地点,那地点的观光海报贴满各公共场台,是一处五月以牡丹、七月以紫阳花闻名的寺庙,你们依电车地图辗转换车前往。

别人眼中,你们是一对拘谨岸然濒退休出游的夫妻吧,他稍稍坐立不安,反手按腰背,你问他,都不用有话头(“腰怎么了?”),“床太软?”

他笑看你一眼:“老婆太软。”

你吃惊他不同于过往的严肃和不谈夫妻之事,你问他“会想家吗?老婆孩子?会有罪恶感吗?”

幸亏邻座乘客无法听懂你们的对话,他反问你:“你呢?”你握紧他的手:“我喜欢你,不想放你走,不想假期结束,不想回去。”不能想像这短短的假期一完,得各自回自己的家,你动情起来,湿热着眼看他:“我们怎么办?”

他吃惊你的入戏吗?没搭话,站起来抓着吊环暗暗纾缓伸展着,一会儿便凝神窗外的远景,你反身攀窗,也想看他看到的景象,车行已快一小时,你们行在原野上,不时有独立的小丘陵——远而近而错身,丘陵边脚上通常簇拥着小聚落,可爱的两层小屋子,天气好,晒晾着可爱的小衣服,你很愿意择一小屋和他隐居其中,为他生儿育女。

不料你们前往的那地方就是一小聚落,车站在山丘处,你们拾长长的石阶下至小镇中心,横越类似你们的国道省道的宽阔公路,按路标指示走进贯穿小镇老区的窄街,是日正当中的七月缘故吗?至此一个人都没遇到,像被遗弃或该说、演员午休尚未上工的外景地,路面干净到让人想赤脚走,两侧阳沟也哗哗哗急流着山水像野涧似的。

是燕子育幼的季节,你们不时停下脚步仰脸看人家廊檐下黄泥燕巢露出的几张大黄嘴。不久便有箭矢一般返巢的父母燕喂食它们,父母燕因为你们的伫立很不安,频频在你们顶上穿梭,语出恫吓的疾叫着。

走吧。你们相互提醒,免得燕子父母担惊受怕。

入山的街道更窄仄,始有些山产干货和佛具香烛店,因山顶有一座观音寺,啊这你想起来“我来过这里!”是梦中?还是四十年前学生时一个意外旅程中满满行程中的一站,“会有一个登山的木头拱顶长廊,雨旁开满牡丹花,那时专程来看花的……雨季里,打着伞。”或其实是一部电影中的片段画面(雨后润泽明净的郁绿和益显娇贵的粉色白色的牡丹花丛前亭立着一个美人儿),也或是被观光指南、海报上的照片深植脑中?

你亟想证实自己的记忆,快步前往,没多远就得扶住栏杆停歇,因为心脏不允许,气喘不允许,你反身等他,他缓步跟上,膝关节不好,吃维骨力好些年了,还没正式登山,两人已大汗淋漓,毛发疏了,可以清楚感觉到汗珠在头皮滑落,山坳中无风,绿和蝉噪汇成一层贴身不透气的塑料雨衣似的,你敏感的认为嗅到了腋下的异味,也确实嗅到他身上大量汗水所淬聚的异味,都不迷人不好闻,你们两人顷刻间给现了原形,不是五十八岁的男女人,不是人,是境内四处可见的石雕鼓腹狸猫之属,那老公狸便气喘吁吁的问你“是你大二那年来过的吗?”

大二那年,你一名留学异国的老师要来开会,不知得了什么名目补助,带了你们四五个学生一道前往,老师只爱看花都不看古刹名寺的佛像国宝,你只记得一场一场的花事和浓浓会发痛的思念。

你记得那场分离后的再见面,两人紧抱痛哭:“再也不要分开了。”

就是眼前这散发着陌生异味的人啊……

你们约好用深长规律的呼吸继续登那仰之弥高的木造长廊,你开心的再再肯定着是了是了是来过这里来过你指着梯两旁梯田一样的花圃植着一株一株花事过后修剪并根部堆着花肥的瘦小牡丹株。要到木阶大转折处的杉树下才见蓝紫色的紫阳花,也就是你们说的绣球花。

花事果然正盛,一球花就比你头脸大,细看像无数停歇的小紫蝶组成。你破碎的召唤着记忆,他抽烟,古迹长廊阶惟有此处有贩卖机、垃圾箱附烟灰盒、饮水器。

你俯身饮水器好好喝个够,顺便不顾脸上的妆粉防晒全部洗净,你直起身擦拭着,见他那头正望着你,却神思缥缈状,他漂流在时间大河的哪一段?四十年前你们紧紧相拥发誓再不要分开?他的子?女?妻子?昨夜的你?狂野的你们?你并没问他。

你们继续登廊,迎面下坡一对老人,大你们也许十年以上,小心翼翼拾级而下,看到你们,很开心的请你们帮他们拍一张合照。他接过相机拨弄着,示意他们略为转身以身后的紫阳花丛为背景。便也同样请那老先生为你们拍合照,老先生动作慢,他便立你身后拥抱你,两手环你胸下(你的胸尖立即厚颜的坚硬起来),头贴你耳边,你从一旁老太太脸上看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微笑:“是偷情的男女啊……”

成功了。

你们拉着手,各自扶着扶栏缓缓爬坡,“怎么了?”你奇怪他刚才动情的举动,那是你们惟一一张亲昵照吧,此行,此生。“好像走上去再回头,会变成那样一对老公公老婆婆……”他似自言自语的这么说。

于是又像四十年前,没朝山,没拜神,只看了花,就反身下山,没变成老公公老婆婆。

花了两小时多,回到你们旅馆所在的城市,尽管两人皆昏睡着,倒都没错过转车点。

你一心只想回旅馆洗澡,放了满浴缸的凉水,盥沐时习惯锁门的你并没闭紧门,他极有默契的随后进来,挤进浴缸,在你身后紧紧环抱你,下身像四十年前一样有意志的、硬硬的杠着你,你们都不说话,偷偷哭泣,像四十年前那次分别后的重逢。

你不懂为何有此绝望感伤的心情,好像假期结束,你们真的得各自回到各自无味无趣规律漫长无止境的家庭,再难像这晚一样共浴、各自想着心事、甚至不急做,你们裸身面对面侧卧着,不开灯,任旅馆窗外黄昏上灯的街灯市招广告霓虹灯透窗落在身上,那身体因此显得诡异和美丽,你们都处在发作但不急交合的状态,他不时抚触过你动情而饱满的胸,你猫爪一样搔抓他的胸腹,亲吮厮磨他时而发作时而驯良的下身,不饥不渴,直至中夜,也不外出吃饭。

“不要走。”他从身后拥着你,你不让他从你身体里离开。刚结婚时,你常如此撒娇,两人好高兴终可以如此安眠到天明,不必被旅舍女中、被同学、被父母所打断(端看你们在哪儿,凑钱在旅舍休息、或同学友人的外宿处、或以为父母不在家的家中卧室),他也想起相同的回忆吗?在你体内再次发作,你好吃惊他作为一个情人的如此在行,迷醉的问他:“要是这次真的是别人,你会这样吗?”

他把你翻转过身问你:“我还想问你呢?”你答不出,清楚感觉他下身在你体内膨胀如火棍,他抚着捏着你的脸,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看你,你想躲开他的目光、他的手,左右摆头,他却下手愈紧,不失理智的按压过你的咽喉、搓你的胸,用力翻搅你的内里,你脑间冰冷下来,只感觉所有他到过之处都疼痛都惊恐,你屈起膝抵御他,用力甩头,他不再控制的全力压上你身,捏定你的脸要你看他,他哑着嗓子说:“这不是你要的吗!不是你要的吗!”

你全力推开他的侵入,空气中一股甜丝丝的血味儿,是你咬了他?戒指划伤了他?还是他弄伤了你?原来所有引诱人偷情的最大基底是没有下一刻没有明天没有未来甚至潜藏的是死亡和暴力,像螳螂像黑寡妇蜘蛛,交合与吃掉对方同时发生。可是你多怕会在这异国的旅馆里裸着身死掉,那闻讯飞奔而来的子女、丈夫,要多不解、伤心、难堪终生。

你起身找衣物,觉得此时此刻只有衣服能保护你,但你头发被从身后揪住,他扑身向你,有异物捣入你身体,他大声冰冷的凑在你耳朵说:“所以你不玩了?”

你只觉两只手太少,不知该拉扯挣脱他、护胸、护下身,还是遮眼睛,你放声哭起来:“我饿了。”

那异物缓缓抽离,原来是他的器官,而非刀械,但留下的痛楚是同样的。

“所以你要回去了?”他声音从身后传来,像你不认识的人。

你抽抽答答的点头。

“你说的抛家弃子呢?”他责难你?

“我要回去找×××,而且我流血了。”摸过疼痛处的手湿黏黏的有血味。×××是丈夫的名字,你希望能唤醒他。

“回去以后不见了?”他感觉到你的恐惧,醋劲大发。

你点头。

“所以你选择了×××?”这样自然的连名带姓叫出自己、丈夫的名字,真真成了一个陌生人了。

你赤裸裸坐在零乱的衣物、浴巾、床单堆中,不知如何收场。

但你只知道,倘若能活到天亮,尽管假期才一半,你将趁他熟睡,收拾衣物行李离去,如同那首温柔甜蜜的歌词——当我到达奥克拉荷马时,他已入睡,他轻轻的翻个身,低声叫我名字,他哭出来,这才想我真的已离他远去了,尽管我一次两次三次试着这么告诉他,他就是不相信,我会真的走开——你身后响起奇怪的声响……

还是不喜欢这个发展和结局?那我们只好再回到“于是一对没打算离婚,只因彼此互为习惯(瘾、恶习之类),感情薄淡如隔夜冷茶如冰块化了的温吞好酒如……的婚姻男女”处,找寻另一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