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4)

彼时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鬟们皆出去自便，满屋内静悄悄的。宝玉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只见黛玉睡在那里，忙去上来推他道：“好妹妹，蒙戚双：才住了“好姐姐”，又闻“好妹妹”，大约宝玉一日之中，一时之内，此六个字未曾暂离口角。妙甚！才吃了饭，又睡觉！”将黛玉唤醒。蒙双：若是别部书中写，此时之宝玉一进来，便生不轨之心，突萌苟且之念，更有许多贼形鬼状等丑态邪言矣。此却反推唤醒他，毫不在意，所谓说不得淫荡是也。黛玉见是宝玉，因说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儿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有歇过来，己双：补出姣怯态度。浑身酸疼。”宝玉道：“酸疼事小，睡出来的病大。俞校：“睡出来的病大”——从己、庚、晋、甲；原“怕睡出病来”。我替你解闷儿，混过困去就好了。”蒙戚双：宝玉又知养身。黛玉只合着眼，说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儿，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宝玉推他道：“我往那里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蒙戚双：所谓只有一颦可对，亦属怪事。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老实实的坐着，咱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己双：绵缠密秘入微。“没有枕头，俞校：“黛玉道：你就歪着”至“没有枕头”——从己、庚、晋、甲；原“宝玉见没有枕头，因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罢。”蒙戚双：更妙！渐逼渐近，所谓“意绵绵”也。黛玉道：“放屁。庚侧：如闻。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也不知是那个脏婆子的。”黛玉听了，睁开眼，蒙戚双：睁眼。起身蒙戚双：起身。笑道蒙戚双：笑。“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俞校：从己、庚、晋、甲；原“妖魔星”。蒙戚双：妙语，妙之至！想见其态度。请枕这一个。”说着，将自己枕的俞校：从己、庚、甲；原“就将自己枕的”。推与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自己枕了。二人对面倒下。黛玉因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渍，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戚双：想见其缠绵态度。又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蒙戚双：妙极！补出素日。宝玉侧身，一面笑道庚侧：对“推醒”看。“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漉胭脂膏子，上了俞校：从己、庚；原“溅上了”。一点儿。”蒙戚双：遥与后文平儿于怡红院晚妆时对照。说着，便找手帕子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蒙戚双：想见其情之脉脉，意之绵绵。口内说道：“你又干这些事了。蒙戚双：又是劝戒语。干也罢了，蒙戚双：一转，细极！这方是颦卿，不比别人一味固执死劝。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便是舅舅看不见，俞校：“看不见”——从己、庚、晋、甲；原“不见”。别人又当奇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己双：补前文之未到，伏后文之线脉。蒙戚双：补前文之未足者。吹到舅舅耳朵里，俞校：从晋、甲；原“耳里”。又大家俞校：“又大家”——从晋、甲；原“使大家”。不干净惹气。”己双：“大家”二字，何妙之至，神之至，细腻之至！乃父责其子，纵加以笞楚，何能使“大家不干净”哉？今偏“大家不干净”，则知贾母如何管孙责子，迁怒于众，及自己心中多少抑郁。难堪难禁，代忧代痛，一齐托出。宝玉总未听见这些话，庚眉：一句描写玉刻骨刻髓，至已尽矣。壬午春。蒙戚双：可知昨夜“情切切”之语，亦属行云流水矣。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蒙戚双：却像是淫极，然究竟不犯一些淫意。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袖拉住，要瞧笼着何物。黛玉笑道：“冬寒十冷，俞校：原“□□□冷”；己、庚“冬寒十月”。今改“冬寒十冷”。庚侧：口头语，犹在寒冷之时。谁带什么香呢。”宝玉笑道：“既然如此，这香是那里来的？”黛玉道：“连我也不知道，蒙戚双：正是按谚云：“人在气中忘气，鱼在水中忘水。”余今续之曰：“美人忘容，花则忘香。”此则黛玉不知自骨肉中之香同。想必是柜子里头的香气，衣服上薰染的也未可知。”蒙戚双：有理。宝玉摇头道：“未必。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毬子、香袋子的香。”蒙戚双：自然。黛玉冷笑道蒙戚双：冷笑便是文章。“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蒙戚双：活颦儿，一丝不错。我有的是那些俗香俞校：“是那些俗香”——从己、庚、晋、甲；原“是些俗香”。罢了。”宝玉笑道：“凡我说一句，你就拉上这么些。不给你个利害，也不知道。从今儿可不饶你了。”说着，翻身起来，将两只手呵了两口，蒙侧：情景如画。蒙戚双：活画。便伸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胁下乱挠。黛玉素性触痒不禁，宝玉两手伸来乱挠，便笑的喘不过气来，口里说：“宝玉，你再闹，我就恼了。”蒙戚双：如见如闻。宝玉方住了手，笑问道：“你还说这些不说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鬓，蒙戚双：画。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蒙戚双：奇问。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蒙戚双：一时原难解，终逊黛卿一等，正在此等处。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叹笑道蒙戚双：画。“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宝玉方听出来，蒙戚双：的是颦儿，活画。然这是阿颦一生心事，故每不禁自及之。因笑道俞校：从晋；原“宝玉笑道”。“方才求饶，如今更说狠了。”说着，又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宝玉笑道：“饶便饶你，俞校：“饶便饶你”——从己、庚、晋、甲；原“饶你”。只把袖子我闻一闻。”说着，便拉了袖子，笼在面上，闻个不住。黛玉夺了手道：“这可该去了。”宝玉笑道：“去，不能。咱们斯斯文文的躺着说话儿。”说着，复又倒下。黛玉也倒下，用手帕子盖上脸。蒙戚双：画。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鬼话，蒙戚双：先一总。黛玉只不理。宝玉问他几岁上京，路上见何景致古迹，扬州有何遗迹故事，土俗民风。黛玉只不答。宝玉只怕他睡出病来，己双：原来只为此故，不暇傍人嘲笑，所以放荡无忌处不特此一件耳。便哄他道：“嗳哟，你们扬州衙门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庚侧：像个亲（说）故事的。黛玉见他说的郑重，且又正言厉色，只当是真事，因问什么事。宝玉见问，便忍着笑，顺口诌道俞校：从己、庚、晋、甲；原“顺口说道”。庚侧：又哄我看书人。“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俞校：从己、庚、晋、甲；原“山上有一个”。林子洞。”黛玉笑道：“就是扯谎，俞校：从己、庚、甲；原“真是撒谎”。庚侧：山名洞名，颦儿已知之矣。自来也没听见这山。”宝玉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那里知道这些。等我说完了，你再批评。”庚侧：不先了此句，可知此谎再诌不完的。黛玉道：“你且说。”宝玉又诌俞校：“又诌”——从己、庚；原“又说”。“林子洞里原来有群耗子精。那一年腊月初七日，老耗子升座议事，己双：耗子亦能升座且议事，自是耗子有赏罚有制度矣。何今之耗子犹穿壁啮物，其升座者置而不问哉？因说：“明日乃是腊八，世上人都熬腊八粥。如今我们洞中果品短少，庚侧：难道耗子也要腊八粥吃？一笑。须得趁此俞校：从己、庚、晋、甲；原“乘此”。打劫些来方妙。”己双：议的是这事，宜乎为鼠矣。乃拔令箭一枝，遣一能干的小耗俞校：从己、庚、晋、甲；原“能干的小耗子”。蒙戚双：原来能于此者便是小鼠。前去打听。一时，小耗回报：“各处察访打听已毕，惟有山下庙里，果米最多。”蒙戚双：庙里原来最多，妙妙！老耗问：“米有几样？果有几品？”小耗道：“米豆成仓，不可胜记。果品有五种：一红枣，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俞校：从晋、甲；原“香玉”。（以下均同，只末一个“香玉”不动。）老耗听了大喜，即时点耗前去。乃拔令箭问：“谁去偷米？”一耗便接令箭去偷米。又拔令箭问：“谁去偷豆？”又一耗接令去偷豆。然后一一的都各领令去了，俞校：“领令去了”——从己、庚、晋、甲；原“领去了”。庚侧：玉兄也知琐碎，以抄近为妙。只剩下香芋一种，因又拔令箭问：“谁去偷香芋？”只见一个极小极弱的小耗应道庚侧：玉兄玉兄，唐突颦儿了！“我愿去偷香玉。”老耗并众耗见他这样，俞校：从己、庚、晋、甲；原“见他形样”。恐不谙练，且怯懦无力，都不准他去。小耗道：“我虽年小身弱，俞校：从己、庚、晋、甲；原“年少身弱”。却是法术无边，口齿伶俐，机谋深远。戚双：这三句暗为黛玉作评，讽的妙！此去包管比他们偷的还巧呢。”众耗忙问：“如何比他们巧呢？”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比他们巧”。小耗道：“我不学他们直偷。我只摇身一变，庚侧：不直偷，可畏可怕。也变成个香芋，蒙侧：作意从此透露。滚在香芋堆里，使人看不出听不见，却暗暗的用分身法搬运，渐渐的就搬运尽了。庚侧：可怕可畏。岂不比直偷硬取的巧些！”蒙双：果然巧，而且最毒，直偷者可防，此法不能防矣，可惜这样才情，这样学术，却只一耗耳。众耗听了，都道：“妙却妙，只是不知怎么个变法，你先变个我们瞧瞧。”小耗听了，俞校：“小耗听了”——从己、庚、晋、甲；原“小耗”。笑道：“这个不难，等我变来。”说毕，摇身说变，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摇身就变”。竟变了一个最标致美貌的一位小姐。庚侧：奇文，怪文。众耗忙笑道俞校：从庚；原“忙笑说”。“变错了，变错了。原说变果子的，如何变出小姐来？”己双：余亦说变错了。小耗现形笑道：“我说你们没见世面，只认得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香玉呢。”己双：前面有“试才题对额”，故紧接此一篇无稽乱话，前无则可，此无则不可，盖前系宝玉之懒为者，此系宝玉不得不为者。世人诽谤无碍，奖誉不必。黛玉听了，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我呢。”说着，便拧的宝玉连连央告，说：“好妹妹，饶我罢！再不敢了！我因为闻你香，忽然想起这个故典来。”黛玉笑道：“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呢。”庚眉：“玉生言（香）”是要与“小恙梨香院”对看，愈觉生动活泼，且前以黛玉后以宝钗，特犯不犯，好看煞！丁亥春，畸笏叟。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蒙侧：不犯梨香院。蒙戚双：妙！笑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黛玉忙让坐，笑道：“你瞧瞧，有谁！他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宝钗笑道：“原来是宝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原多。蒙戚双：妙讽。只是可惜一件，蒙戚双：妙转。凡该用故典之时，他偏就忘了。蒙戚双：更妙！有今日记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诗就该记得。眼面前的倒想不起来。别人冷的那样，你急的只出汗。戚双：与前“拭汗”二字针对，不知此书何妙至如此，有许多妙谈妙语机锋诙谐，各得其时，各尽其理，前梨香院黛玉之讽，则偏而趣，此则正而趣，二人真是对手，两不相犯。列双：与前“拭汗”二字针对。这会子偏又有记性俞校：“记性”——从己、庚、晋、甲；原“记心”。了。”黛玉听了，笑道：“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见对子了。可知一还一报，不爽不错的。”刚说到这里，只听宝玉房中一片声嚷嚷俞校：“一片声嚷嚷”——从己、庚、晋；原“一片嚷声”。吵闹起来。后回再见。

蒙戚回后：若知宝玉真性情者，当留心此回。其与袭人何等留连，其于画美人事何等古怪，其遇茗烟事何等怜惜，其于黛玉何等保护。再袭人之痴忠，画人之惹事，茗烟之屈奉，黛玉之痴情，千态万状，笔力劲尖，有水到渠生之象，无微不至。真画出一个上乘智慧之人，入于魔而不悟，甘心堕落。且影出诸魔之神通，亦非泛泛，有势不能轻登彼岸之形。凡我众生掩卷自思，或于身心少有补益。小子妄谈，诸公莫笑。

晋回后：戏谑主人调笑仆，相合姊妹合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