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类的动物伙伴
气象学家依据考古资料证明,四千年前的黄河流域,年均气温为12℃,要比现今气温高出2℃~4℃,温暖而湿润。河南安阳一带的气候,约相当于今日的武汉。
麋鹿(四不像)
这一时期甲骨卜辞有关狩猎的记载中,有犀牛、大象、老虎、熊、四不像、肿面猪、狼、圣水牛、猴子、竹鼠、孔雀、银雉等动物的名称。这些都表明,殷商时期的黄河中下游地区(以安阳为中心的中原地区),森林覆盖较好,野生动物众多。在这样一个今天无法描述、甚至无法想像的自然生态环境中,我们的祖先与动物朝夕相伴,以狩猎经济作为生活的重要来源;并且留下了丰富的汉字文化遗产,使形形色色的动物习性和身姿特征跃然纸上,让我们一饱眼福。
“虎hǔ”,这是一个象形字。甲骨文的“虎”字,是一只头朝上、口大张、身上有美丽斑纹、尾足俱全的猛虎图像。整个字形恰似一只竖立的老虎侧影。实际上,古人如此刻画,是为了符合汉字横窄竖长的构形特点。金文的“虎”字简省许多,仍留有虎的形象。小篆的“虎”字,趋向匀称美观,但已失去甲骨文和金文象形的特点,反映了文字由图形向符号发展的必由之路。
“虎”,《说文》释为:“山兽之君。”这是把老虎视作“百兽之王”,与“食肉猛兽、林中之霸”的称号相一致。上古时期,东北虎和华南虎都是较常见的动物;所以,许多词语,包括成语都源出于“虎”字,如“虎口余生,虎视眈眈,狐假虎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虎毒不食子”等等。人们又用“虎”字来形容人的勇猛威武,如“虎将、虎臣、兵雄将虎、虎背熊腰”等。在国人的心目中,像武松那样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人,大概是最勇猛威武的人了。
青铜器上的虎
虎是一种能够吃人的危险动物,因此也用来比喻残暴凶险,如“虎狼之心、为虎作伥”,以及俗语中的“母老虎、拦路虎”等。另外,形容某人做事草率、得过且过时,常用“马虎”一词,这里的“虎”字与老虎毫无关系,只是根据语言的发音用了“马”和“虎”,其字源应为“麻糊”。乃是古人在长时间剥麻后,引起的一种手眼中毒反应。
“虎”字是个部首字,汉字中,凡由“虎”或简省后的“虍”所组成的字,大都与虎有关。例如“彪”字,由虎和晃动字根(写作彡)组成。“號”字,则由号、虎两字组合而成,表示猛虎的咆哮声。
“虐nüè”,《说文》释为:“虐,残也。从虍爪人,虎足反爪(抓)人也。”甲骨文中的“虐”,是一个会意字,右边是一个虎形,左边是一个“人”字,表示虎抓人欲噬的形状。金文中的“虐”字,人形已讹变,虎的身尾已经简省,突出了虎头和虎口,象形差了,表义却更明确了。小篆中的“虐”字,在虎口之下,仍有十分清晰的虎爪和一个爬行在地的小人形。楷书从小篆演变而来,成为“从虍从反爪()”的会意字。
商代虎食人卣
“虐”字源出老虎用大口利齿残害生灵,因此,“虐”的本义指残暴、侵害,如“虐杀、虐待、虐政”和“暴虐”等。上古时代,夏朝的最后一个统治者“桀”,商代的最后一个统治者“纣”,都是把臣属和人民视作“玩偶”和“鱼肉”的暴君,因此有“助桀为虐”和“助纣为虐”的典故成语。其中的“虐”字,均指残暴。
“豹bào”,俗称豹子。这是一种体形优美、行动矫健、像虎、比虎体形略小的猛兽。豹性凶猛,捕食其他兽类,也伤害人畜。甲骨文中的“豹”字,正是一只金钱豹的象形,头、身、尾均似虎,身上类似金钱的圆斑格外突出,正是“豹”的典型特征。东周玺文写作“ ”,小篆文字中的“豹”字,乃是一个从尥()假借出的假借字。勺在其中表示如勺子大小的斑纹,也表示豹子的奔跑姿态。
“豸zhì”,在甲骨文写作“ ”,《说文》释为:“豸,兽长脊,行豸豸然,欲有所司杀形。”从这个解释看,“豹”,本是长脊兽(猫科食肉类动物)的代表,其凶残的程度,在长脊兽中首屈一指,因此,豹字从“豸”从“勺”,勺在其中可视作豹子身上有大勺一样的圆斑。
“豸”字是个部首字。汉字中,凡由“豸”字所组成的字,大都与四足行走、身躯矫健、毛皮华丽的兽类有关,如“豺、貂、貉、貘”等等。
“狼lánɡ”,《说文》释为:“狼,似犬锐头。白颊,高前广后,从犬、良声。”甲骨文的“狼”字写作“ ”,从字形结构分析:狼似犬,因此,字形右边是“犬”;字形的左边乃是甲骨文的“良”字。“良,原本表示一缕光线从洞孔中穿射而入。“狼”字用“良”做组字构件,乃是因为狼性喜夜晚活动,这时,狼的目光如同两盏青绿色的灯光,格外夺目。上古先民以“良、犬”会意,创造“狼”字,可谓观察细致,构思巧妙。小篆的“狼”字,从甲骨文一脉相承,仍是一个典型的会意字(古音读若luō)。
狼性残忍贪婪,故有“狼子野心、狼心狗肺”之说。据说,狼肉味酸,难以下咽;狼皮粗糙,其毛似针,因此不能作裘皮大衣,只有狼粪在古代大派用处。狼粪在燃烧时,其烟直上,风吹不乱。因此,古代边关的烽火台,燃烧狼粪用以报警。“狼烟滚滚”在古代诗文中,通常喻指战乱的发生。
“狐hú”,也称狐狸,这是一种毛皮亮丽柔和、尾巴粗而长、十分美丽的动物。除了在动物园能见到这种美丽的野兽,今天的人们,更多地是在时髦女人的脖子上,见到从这种动物身上完整剥下来的皮毛。
汉画像石上的狐与鹊
如图所示,甲骨文的“狐”字,是一只似犬,尾长嘴尖的多毛之兽,其象形令人叹为观止。小篆的“狐”,乃是一个从“瓠”假借而出的文字。“狐”之从犬,因其本是犬科动物,其形体近似于犬。“狐”以瓠瓜构意,乃是说这种小动物尾巴很长,蓬松而粗大,就像瓜蔓拖着一颗瓜一样。整体字形十分巧妙地展现了狐狸的典型特征——尾巴的形状。
《说文》释曰:“狐,妖兽也。”从古至今,人们一直认为狐狸狡猾多疑,善于迷惑猎人或青壮男子,因此,“狐疑、狐媚、狐群狗党”等词语都具有贬义。
“能nénɡ”是“熊”的初字,就是说,造字之初,“能”所指称的就是“狗熊”。如图所示,甲骨文中的“能”字,正是一幅熊的图像:左部是头,上为耳下为嘴,粗状硕大的身躯和脚爪,臀部有一条小尾巴。金文中的“熊”,巨首大嘴,正是熊的典型特征。小篆的形体,已不大像熊的样子了。楷书的写法由小篆演变而来,熊的两个粗爪,变为“能”字的右半部分,使今人再也无法从字形中找出熊样。
“能”的本义就是“熊”。如《国语》:“梦黄能入寝门。”这是说,梦见一只黄熊进入卧室的门。《说文解字·能部》说:“能兽坚中,故称贤能,而强壮称能杰也。”这是说,“能”这种动物是野兽中的强者,体壮力大会爬树、游泳,而且能直立行走,所以引申为“贤能”。对人类中的身强力壮、本领超卓者,也可以称为“能杰”。“能”本指熊,因熊之多能,故而引申出“才能、能力、能够”等义。
汉代铜鉴上的“熊”
当这些引申义在文句中频频出现后,要表示这种猛兽该怎么办呢?人们在“能”下加火(楷书变为四点火),以转注方法另造一个“熊”字,来代表它的本义。大概是因为熊一旦发起脾气,便像烈火燃烧起来一样。自此之后,“能”字就再也不代表“熊”了。
“罢bà”是“罷”的简体字。小篆的“罷”字是一个会意字:下部是一个“能”,即熊的初字;上部是一个兜头而下的“网”,乃是古人以网捕熊的真实写照。楷书缘此写作“罷”,汉字简化后写作“罢”。
如上文所言,“能”是动物中的强者,力大性暴,本领又特多,对付这样的猛兽,只能用网捕猎了,因而“罢”的构形源自以网捕熊。当熊被网罩住后,再大的本领也无法施展。假若熊能言语,此时一定会说:“罢了,罢了,我命休矣。”
“罷”,《说文》释为:“从网能。网,罪网也。言有贤能而入网。”显然,这里的解释,乃是施之于人的引申义了。现代汉语中,“罢”有停歇的意思,如“罢工、罢市”等,又有免除的意思,如“罢职、罢免”等。由此,又引申出完毕之义,如宋代文豪王安石的《离升州作二首》之一:“语罢更携手,月明州渚生。”
“象xiànɡ”是一种生活在热带和亚热带丛林中的哺乳动物,身大力强,但性情温和。造字之初,殷商先民尚能见到这种身躯庞大的动物在黄河流域四处活动。随着人类对大自然的索取和开发(也有气候变冷的原因),至汉代时,象群已南迁数千里,退到中国的边疆云南一带。因此《说文》将象释为:“象,南越大兽,长鼻牙。”现今的人们,只能在动物园里或电视的图像中见到它们的身姿,或者通过文字的描述,来想象这种巨大而奇异的动物。
甲骨文中的“象”字,乃是大象的侧视图形,长长的鼻子,宽厚如墙的身躯,勾画出了大象的典型特征。甲骨文中的“象”字可谓笔画简单、形态生动的象形典范。金文和小篆的“象”字,似乎仍有大象形象的遗存,楷书则是从小篆的形体直接演变而来。
金文中的图形文字
也许,正因为大象在古人的视线中渐渐消失,人们用“象”字来表示事物的形状、样子,如“景象、想像、形象”,以及成语中的“气象万千”、“万象更新”等。“象”,也用来表示对事物的摹拟,如“象形、象声”等词,并由此引申为使其相类似的意思,即模拟、仿效之义。这个意思后来写作“像”。
“象”与“像”二字在使用时既有区别又有联系。作形象、景象、象征时只能写作“象”,而不能写作“像”。作画像、塑像,以及用作动词表示相似时写作“像”。
青铜器:象尊
值得一提的是,1964年公布的《简化字总表》将“像”并入“象”字。1986年公布的《简化字总表》又重新恢复了“像”字。
“象”字也是一个偏旁字,尽管在它统领下的汉字寥寥无几,只有“橡、像、豫”三字。
“为wéi”是“為”的简体字。甲骨文的“为”字,右边是一头大象的完整图形,左边上方是一只手。整个图形,用大象和手会意大象的鼻子像人手一样灵巧自如。事实上,上古先民正是从大象鼻子的灵巧功用,来表示“仿效”这个本义。金文中的“为”字,除长长的象鼻缩短为一小段,让人难以置信外,大象和人手的形状基本可寻。从小篆到隶书,又由隶书到楷体,再由繁体字简化为原本是草书的“为”字,大象的形象和意思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西周时代的象彝。大概因为此时大象已在中原绝迹,这尊象彝已似象非象。
“为”在汉语中,是一个多义字和常用字。由大象鼻子的灵巧自如,可做一手之用,引申出做、作的一般意义。如“事在人为、为人处世、何乐而不为”等语词,其中的“为”,即表示“作”。由此又引申出成为、变成的意义,如“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中的“为”字;又引申出了“因为”、“为了”、“被”等义;又用在句末表示感叹和反问的语气,如“何以家为”等等。但是,无为而治中的“为”,表示的是不要仿效!
“鹿lù”与中国早期人类的生活密切相关。考古证明,北京人以及被称之为m175的东亚人都曾经依靠猎捕鹿群为生。甲骨文中有许多神态各异的“鹿”字,商周两代的青铜器铭文和图形中,更有许多姿态各异、漂亮的鹿形铭刻。
如图所示,甲骨文中的“鹿”字,突出表现了枝杈状的双角。这种十分美丽的鹿角,正是鹿的典型特征。金文中的“鹿”字,上部是鹿的头部正视图形,下部乃是鹿有着悬趾的两条腿。整体上应该是一幅正视与侧视交叉的图形。小篆在金文的基础上有了更多变化,已不太像鹿的形象了。楷书中,鹿的模样已荡然无存,但文字一步步演变的痕迹犹在。
“鹿”的形象来源于梅花鹿中有着漂亮双角的公鹿,因此“鹿”字常用来泛指鹿科动物。鹿是一种胆小温顺的动物,食草而与世无争。只有每年的交配季节,雄鹿为争夺交配权,才会斗得你死我活。因此,在国人的眼中,鹿又是一种性欲旺盛的动物:鹿茸成了男人强身壮阳的灵药;母鹿的胎盘,被认为对各种妇女病有奇特疗效。人们又用“逐鹿中原”,比喻对国土政权的争夺。
鹿的发音,与“鲁、旅”的古音相同,因而它们都含有跋涉的意义在内。“鹿”字也是个部首字,许多与鹿有关的汉字,如“麂、麝、麞(獐)、麋”等都以鹿为组字构件。
商代甲骨文中的“鹿”
西周青铜器中的“鹿”
“丽lì”是“麗”字的简体。甲骨文中的“丽”字,乃是在鹿的整体形象上,又刻意绘出鹿角的旋转,像从不同的角度来观察鹿角,以此表示“美丽”的意思。与“鹿”字相比,“丽”字强调鹿角的美观,乃是一种突出强调法,与描绘身姿的特征表现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金文的“丽”字承接甲骨文,小篆与楷书的演变同“鹿”字相似。因此,“丽”的本义应是漂亮而有所装饰的鹿角。由此引申,泛指一般意义上的美丽。由于鹿角乃为一对,所以“丽”又用来表示“一对”、“耦合”的意思,后世多写作“俪”,如“伉俪”一词。现代汉语中,“丽”字多用来表示漂亮、华丽,如“丽人、佳丽、丽质”等等。丽的发声,源自公鹿鹿角的脱离,因此与“离”同一音系。
“麓lù”,这是一个“从林从鹿”的会意字。鹿的生活习性,喜欢待在多草、多灌木丛的环境之中。多草则食物丰富,灌木丛则有利于鹿的隐蔽和逃跑。对鹿而言,最理想的活动场所是在林边。古文的“麓”字,从林从鹿,用鹿在林中隐约可见来会意森林边缘,因此“麓”的本义是指林中有鹿之处,即森林边缘地带。引申后,人们又用来指称山脚下的林边。
“鹿”与“麓”读音相同,所以,鹿又可以代表“麓”的读音。从这个意义上讲,“麓”又是一个习惯念半边字而后形成的形声字。现代汉语中,“麓”字是一个单一表示山脚林边的汉字。
“兔死狗烹”的“兔tù”字,也是一个象形字。甲骨文中的“兔”,是一个头大耳长,尾巴短小且向上弯曲的小动物。其侧视图形简洁明快,十分像那些善于奔跑的兔子。从古文到小篆的“兔”字,一步一步形变,使后人无法直观兔子的原型,但演变过程清晰可见。
汉字中,“兔”与“免”笔画最为相近,它们之间的差别就在于有无右边的“点”。有“点”的为“兔”,因为这个“点”就表示兔子的小尾巴,乃是造字之初的象形遗传。
兔子是一种和善弱小的小动物,遇见狗、鹰、狐狸和人这些敌手,除了奔跑逃亡别无他法。因此,后世用“兔”作比喻的词,多与软弱和逃跑有关,如“兔死狐悲、兔死狗烹、狡兔三窟、动如脱兔”等等。
商代青铜器上表示兔子打洞的图徽,乃是狡兔三窟“ ”字的佐证。
“兔”在汉字中,也是一个部首字,凡由“兔”构成的汉字,大都与“兔”的行为有关,如“逸”、“冤”等字。
“冤yuān”,这是一个会意字。甲骨文的“冤”字乃兔上有网。小篆的“冤”字,外围为“冖mì”,在此表示覆盖;下为“兔”。整个图形,恰似一只善良柔弱的兔子被东西罩住,不能脱身行动的境况。楷书承接小篆,写作“冤”。
“冤”由弱兔被罩这一图境,体现出“屈缩”的本义,即不能舒展、逃脱的意思。如《汉书·息夫躬传》:“冤颈折翼,庸得住兮!”由屈缩不展又引申为屈枉,如“冤枉、冤屈、含冤”等,由冤屈之义又引申出上当,如“花冤钱、跑冤枉路”等。
因音通意近,“冤”又通“怨”,可表示仇恨之意,如“冤仇、冤家、冤孽”等等,但其中的词义,仍有弱者的身影在内。
“鼠shǔ”,俗称老鼠,又叫耗子,是今天常常能见到的小动物之一。这种小动物身小尾长,门齿特别发达,有很强的适应力。
如图所示,甲骨文的“鼠”字是一只老鼠的侧视图形,头上的小点可以看作老鼠吃东西留下的碎屑。显然,这些正是老鼠的特征。金文和小篆的“鼠”字,突出了张口露齿的鼠头,啮齿类动物的特点,在此表现得一览无遗。也许,鼠类最厉害的一招,就是用牙齿咬东西吧。
中国人把鼠列为十二生肖之首,可见人鼠关系非同寻常。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里有:“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这是说:鼠还有皮,人却不讲面子,人难道不如老鼠?《诗·魏风·硕鼠》中又说:“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把统治者比作大老鼠,其贪得无厌、巧取豪夺的嘴脸跃然纸上。现代汉语中,与鼠有关的词语,大都是被贬斥的对象,如“鼠辈、鼠目、鼠窃狗盗”等等。
汉字中,还有一个字与“鼠”有关,那就是“竄”字。老鼠除了一生都在长牙,需要不停地撕咬东西、让人感到可恨和无奈外,另一个特征便是乱钻乱窜。古文字中的“窜”字,不是现在这个形声字,而是会意字“竄”。上面是表示洞穴的“穴”,下面是一个“鼠”。“竄”原本指老鼠乱逃乱钻,后来才泛指其它动物和人的行为,如“抱头鼠窜”、“流窜”等等。
繁体字“竄”笔画太多,简化后的“窜”就好写好记的多了,但又有形象不足的缺憾。
“兕sì”,古代用来指称犀牛。甲骨文的“兕”字,像头上生有独角的犀牛形。殷商时期,中原地区生活着许多双角的苏门答腊犀牛,这种犀牛长有前后两只角,长在前额处的一角较小,长在鼻端上方的一角则格外粗大。“兕”字突出其前角粗大尖利的特点,构形简洁明快。金文和小篆的“兕”字,用上部来表示犀牛的两只角。大概因为犀牛越来越少,后人只能凭想像来造字。楷书中的“兕”字,下部成了表示人形的“儿”字,便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了。
也许,正是为了弥补这种“鲁鱼亥豕”的讹变,金文中又创造了一个后起的形声字:“犀”。《说文·牛部》释为:“犀,南徼(jiào)外牛,一角在鼻,一角在顶,似豕。”事实上“犀”字从尾从牛,只有整日爬在水中的水牛才符合其形象特征,然而文字演变的源流,遵循历史学的规则,其中不乏“文化堆积”这种现象。后人只好因错就错,把兕、犀双双归并在“犀牛”的名下。《墨子·公输》中有:“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犀兕与麋鹿各归一类,可为一证。
犀牛毛皮粗硬坚实,可制盔甲,因此,“犀甲”有坚固之义。犀角为圆锥形,质地坚硬,因此“犀利”一词,常用来表示事物的坚固锐利。由此,又进一步引申为言词尖锐明快,如“文笔犀利”一词。然而,中国人的伟大发现,乃是发现了尖硬的犀牛角可以壮阳这一奇怪功效。
金文“犀”
“夒náo”,《说文》释为:“夒,贪兽也,一曰母猴。”甲骨文的“夒”字,正是一只蹲在地上的猴子的形象:头上有突出的耳朵,屁股下边有一根尾巴,手爪似乎正在捧着食物。若无身体上的差别,则与人十分相像。金文在下方增添了一个人“足”之形,似乎在说明,这种动物能像人一样行走。动物世界中,猴类动物(包括黑猩猩)与人类的血缘最为接近,猴子也比其它动物更像人,因而小篆“夒”字上部讹变为表示人首的“頁”字,成为“从页、巳止、夂”的复杂会意字。
“夒”字在现代汉语中已基本死亡,被同音同义的“猱”所取代。“猱náo”字,汉字辞典将其释为:“古书上的一种猴。”
“猴hóu”,《说文》释为:“猴,夒也。”小篆的“猴”字是一个形声字。反犬旁的“犭”,表示猴子是一种大小似狗的动物;“侯”本指箭到而倒地的射靶,又指君王分封在边远地区的诸侯。这里则用来表示猴子是人类的远亲。其构意也与猴子在树枝间的弹跃、在林中空地上的翻跟头有某种联系。楷书的“猴”字与小篆一脉相承,只是把圆曲的笔画改为直线。
“猴”,哺乳动物,形状像人,行为更常常模仿于人,因而成语中有“沐猴而冠”,用来比喻虚有仪表、装模作样。《吕氏春秋·察传》曰:“故狗似玃,玃似马猴,马猴似人,人与狗则远矣。”这是说:狗的长相及形态如同玃,玃同马猴相似,马猴又同人相似,但人与狗之间的貌相则相差太远了。
猕猴
“龙lónɡ”,中国人心目中最为神圣的动物神,也是中华民族的象征。“龙文化”,乃是汉字文化中最为久远、延续时间最长、最具有神秘色彩的文化现象之一。
“龙”,在甲骨文中写作“ ”。专家学者们从出土文物和文字形象考证,认为“龙”字的原形,或者是曾经生活在今日内蒙古、东北境内草甸上的蟒蛇;或者是至今仍然生存在长江里的扬子鳄。前一种说法有甲骨文字形,以及距今四千年前红山文化出土的玉龙为证,后一种解释则有商代青铜器上爬行龙纹的支持。
商代司母辛觥盖上的爬行龙纹
典型的甲骨文“ ”字,上部的“ ”乃蟒蛇的舌信,中间乃蛇的大口,口内毒牙清晰可辨,弯曲而下的则是蛇身。然而,中国人从心底不愿如此现实,龙属于自然的解释,被视为没有什么意思,龙在很大程度上是中国人想像力中的一部分。
金文中的“龙”,同样表现为两种图形,前一种是青铜器铭文上的图形文字,出现了向艺术化、图案化发展的趋向,这种“龙”字更多得依从美学规律。另一种是白描线条化的“龙”,这种“龙”,口型大张,身体蜷曲,头上的“舌信”演变为“辛”字形。
无可置疑的是,殷商时期的“龙”字,源自对蟒蛇的饲养。透过图腾文化,这一时期的“龙”,表现出的是一种枷锁下的暴怒,更多地体现了龙的现实主义色彩,贪吃而被称之为“饕餮”。其中的意象凝聚了更多部族和酋邦战争的残暴。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这一时期,正是靠天吃饭型农业生产方式的快速发展阶段,也是华夏民族由血缘部族方国向地缘制大国的统一式迈进。
“龙”字从大篆向小篆的发展,体现了雄浑的气势与谐调的美感。这种“龙”字的右半部分躯体变得更长,甚至需要用弯折来表现;左半部的形态也更显怪异,力求字形对称而显出一种稳重感。多了一些贵族气,少了平民性,渐渐演变为秦汉帝国皇权、帝王的象征。
汉魏六朝时期的龙形,四肢细长,伸曲有力,潇洒恣肆、饱含活力。其特征与隶书和草书的出现相得益彰。如果用傲骨嶙峋、飘逸潇洒来形容草书“龙”字的话,那么隶书中的“龙”字,则具有雍容华贵、矫若流云的风格。
红山遗址出土的玉龙
“龙”型到了唐宋以后,已完全成熟,出现了从贵族化、宗教化向世俗化、艺术化的发展趋势。这一时期,楷书和行书强调的是俊雅脱俗,笔意上多了轻灵矫健,潇洒而不恣肆,奇伟而不怪诞,给人以无穷的美感。这一时期器物上龙的造型,制作上力求精美;或飞腾于烟云之中,或遨游于波涛之间,或穿戏于花丛之隙。人们追求的龙,更多的是一种“吉祥瑞兽”,“龙”的艺术造型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明清时期的“龙”形,多了一些雕琢,日渐增多的张牙舞爪与皇权专制的残暴相互映照。简单地讲,这是一种吓唬平民百姓的恶龙。
“龙”字,创生在原始先民惧怕又敬佩蟒蛇的潜意识之中,来源于古代民众的现实生活。当“龙”成为一种偶像时,它是一个有别于自然界动物的复合体:牛耳、鹿脚、虎掌、鹰爪、蛇体、鱼鳞。龙的形象和“龙”字一样,完全是真实物象的摹写。然而,它那突兀不凡、横空出世的气势,诡奇谲怪、玄奥莫测的威力,对炎黄子孙来讲,世世代代都有无穷的吸引力,因为这样的“龙”才是中华民族需要的表征。
东晋墓画像砖上的龙
“叶公好龙”,是一则具有哲学韵味的成语故事。说得是古时有一位名叫叶公的人,非常喜爱龙,衣服上绣上龙,居室四周也画满了龙。结果,天上的真龙很为感动,便下凡来看望叶公。叶公见到真龙后却吓得面如土色,失魂落魄。后来人们用“叶公好龙”来比喻表面上喜欢,实际上并非真正喜欢一种事物的情形,也表现这一类人。
“龙”,在汉字中,可作为姓氏,也是一个部首字。凡从“龙”的汉字,都与蟒蛇或其行为有关。
“庞pánɡ”,这是个会意字,由广、龙两字组合而成。甲骨文和小篆的字形,均为上下结构:上半部的“广”字,表示三面有墙、一面敞开的大屋或屋廊;下半部的“龙”字,则表示爬行或蜷曲在屋檐下的蟒蛇。
蟒在屋檐下,空间有余而面积不足;蛇在屋檐下,蛇有地而人无插足之处,正是通过这种巧妙对比,“庞”字表现了屋舍的高大和蛇体的庞大这一本义。后来,又引申表示一般意义上的高大。唐代文学家柳宗元在《黔之驴》中记载了“黔驴技穷”的故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其中的“庞”字,就是形容驴子的高大。“面庞”一词原指脸面如满月之状,后来引申泛指唐人喜爱的大脸盘。
“聋lónɡ”是“聾”的简体字。金文的“聋”字是一个会意字。在古人的观念中,“蛇”乃是一种头部没有“耳朵”的爬行动物,是一种没有听觉的长虫,(爬行纲的蛇类没有外耳及鼓膜,只能通过与脑颅连接的下颌骨感知波的震动,通常情况下,蛇对人的咒骂、呼叫无动于衷)。
因而古人从直观上认为蛇是一种“聋虫”,所以他们用“龙、虫”会意,表达耳聋的意思。小篆的“聋”字繁化后成为上下结构,楷书缘此写作“聾”,汉字简化时,遵循“龙”字的简化法则,写作“聋”。
古文典籍中有:“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句中的聋者即聋子,是说钟鼓之鸣对聋子完全没用。“聋”,由听觉的迟钝,后来又引申出了昏聩、糊涂之义,如成语中的“装聋作哑、振聋发聩”等。
“宠chǒnɡ”是“寵”的简体字。甲骨文的“宠”字,是一条“蛇”在屋内被豢养的情形。金文和小篆的“宠”字,随着“龙”字的繁化,逐渐变异,但表示把一条“蟒蛇”养在屋内的图形和意义却未变。
龙,不论是蟒蛇,还是草青蛇,养在家中后,都必须小心侍奉。但是,养一条蟒或一条蛇又有什么意义呢?况且,后代的中国人已经没有了商民族的“暴趣”,将捉来的俘虏丢到蟒蛇窝中以作惩戒。因此,“宠”字只能用来表示过分地喜爱,即宠爱。《说文》释为:“宠,尊居也。”即尊崇。又引申出荣耀、光宠之义,如《老子》一书中说:“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显然,不论哪个人,得到或失去一条“龙”,都会“宠辱若惊”。
若从宠物的角度讲,今天的人们养狗养猫,或者养小白鼠小蜥蜴,远远比不上先民的荣宠有加。
与“龙”有关的文字还有一些,如“袭”字源自蟒蛇的蜕皮。“垄”字为状如蛇体的土埂。“龚”字为双手托举一条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