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维多利亚不光是一个车站的名字,”琼斯小姐告诉他,“还有个女王也叫维多利亚。”
“嗯,是的。那你姓什么?”
“琼斯。”
“维多利亚·琼斯,”爱德华念了一遍,然后摇摇头,“名与姓不太合适。”
“你说得很对,”维多利亚情绪有点儿激动,“如果我叫珍妮的话,会更好听,珍妮·琼斯。但维多利亚,就需要多加一点儿什么,让它更有气派。维多利亚·萨克维尔·韦斯特,这样叫起来就挺顺口的。一个人需要一个好一点儿的名字。”
“你可以在琼斯前面也加点儿什么。”爱德华赞同她的观点。
“贝德福德·琼斯。”
“卡利斯布鲁克·琼斯。”
“朗斯戴尔·琼斯。”
这时,爱德华瞥了一眼手表,发出惊讶的叫声。这个和谐的游戏就此中断了。
“我得立刻赶回可恶的老板那里......呃......你呢?”
“我失业了,今天早上刚被解雇。”
“真遗憾。”爱德华关心地说道。
“不用同情我,我也不觉得遗憾。一方面,找一份新工作也挺容易的,另外,这件事还挺好笑呢。”
她生动地讲述起今天早晨的那次表演,在爱德华面前又演起了格林霍兹太太。这引起了爱德华极大的兴趣,同时,他回去的时间也更为延迟了。
“太不可思议了,维多利亚,”他说,“你应该登台表演。”
维多利亚心满意足地微笑着,接受了这份称赞,并且表示,如果不想被解雇的话,他最好还是回去工作吧。
“是的,我不像你,很容易就能找到新工作。当个出色的速记打字员真不错。”爱德华有点儿羡慕地说道。
“实际上,我并不是一个出色的速记打字员。”维多利亚坦率承认,“但幸运的是,如今就连最糟糕的打字员都能找到工作——至少可以去教育机构和慈善机构——他们付不起很高的薪水,所以乐意雇佣我这样的人。我最喜欢学术方面的工作了,那些专业术语和名词都太可怕了,根本就拼不对,不过不丢人,因为没有人可以完全拼对。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猜——刚从皇家空军退伍?”
“猜得好。”
“战斗机驾驶员?”
“又猜对了。他们已经很不错了,还给我分配了工作,但问题也在于此,我们不是什么聪明人。一个飞机驾驶员又用不着太聪明,可他们现在把我放在一间办公室里,处理一堆文件、数据,还要做其他动脑筋的工作,真让我一筹莫展。所有工作我都帮不上什么忙,事实就是如此,所以有时候我会很失落。”
维多利亚同情地点点头,爱德华接着苦涩地往下说:“完全不在状态,自己好像不是工作的一部分。战争时期还不错,我可以情绪高昂地战斗,然后获得十字勋章。但是现在,好吧,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但是应该......”
维多利亚突然停住了,她发现自己无法说出那种想法:一个在战争中拿过十字勋章的人,理应在一九五〇年的世界上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这使我相当失落,”爱德华说,“自己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呃......我还是走吧......不知道你是否介意,虽然挺没有礼貌,但我想......”
正当维多利亚脸色绯红,瞪着吃惊的大眼睛,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爱德华掏出了一个小照相机。
“我非常想替你照张相。你看,我明天就要去巴格达了。”
“去巴格达?”维多利亚失望地叫出声来。
“是的,不过现在......我不太想去了。就在今天早上,我还是很高兴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接受这份工作的原因,因为它能让我离开这个国家。”
“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听起来很可怕,文化、诗歌......都是这种东西。我的上司是一个叫拉斯伯恩博士的人,他名字后面有一大串头衔,跟你讲话的时候,双眼总是透过夹鼻眼镜深情地望着你。他非常热衷于改善社会的活动,并且经常到处宣讲。他在几个边远的地方开了书店——在巴格达也要开一家。他让人把莎士比亚和弥尔顿的书翻译成阿拉伯文、库尔德文、波斯文和亚美尼亚文,让人们在任何地方都能买到。我认为这太蠢了,因为英国文化委员会也在到处干这类事。不过他坚持这么做。而且,他给了我这份工作,所以我也不应该抱怨。”
“那你具体做什么事呢?”维多利亚问。
“嗯,简而言之,就是那个老家伙手下打杂的。买票、订座位、填写护照表格,把他那些令人生厌的诗册整理装箱,四处奔波,什么地方都要去。我猜我们到那里是要参加一个亲善运动——受青年人喜爱的亲善活动——各地青年人聚集到一处,讨论如何改善社会。”爱德华的声音越来越忧郁,“坦白讲,这份工作挺糟的,是吧?”
维多利亚无法说出什么鼓励和安慰的话语。
“现在,”爱德华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一张侧着身子,一张正面看着我,好极了......”
照相机闪了两下,维多利亚有点儿沾沾自喜。一个年轻女人,让一个富于魅力的异性产生了好感,有点儿得意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时机太不对了,我刚遇见你,就要离开了。”爱德华说,“我现在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但在临走的时候说不去了,这不太好——而且,那些讨厌的签证、表格什么的也都办好了。这趟旅途肯定不会好到哪儿去,是吗?”
“也许没你想的那么糟。”维多利亚安慰道。
“很难说,”爱德华的语气中带着点儿疑惑,“有趣的是,我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儿可疑。”
“可疑?”
“是的,很虚幻。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理由,有时候人就是会有这种感觉。上次是一件关于油港的事情,我没来由地觉得不安,结果后来发现,备用齿轮泵中卡进了一个垫圈。”
爱德华使用的这些专业术语让维多利亚很难理解,不过她还是懂了他的意思。
“你认为......拉斯伯恩博士很可疑?”
“看不出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意思是,他受人尊敬,学识渊博,在社会上很有地位——经常和大主教、大学校长聚会。不,这也只是一种感觉,时间会证明一切。我该走了,希望你也能来。”
“我也想啊。”维多利亚说。
“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到高尔街的圣·吉尔德里克办事处找份新工作吧。”维多利亚沮丧地说。
“那么,再见,维多利亚。离别,即是死亡。”爱德华又用标准的英国口音补充道,“那些法国佬最懂这一套了,英国人只会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什么‘离别是甜蜜的哀伤’,真是太蠢了。”
“再见,爱德华,祝你好运。”
“我想,你不会再想起我了。”
“我会的。”
“你跟我之前遇见的姑娘完全不同,我真希望......”大钟走到了一刻钟的地方,响了一下,爱德华说,“哦,见鬼,我得飞回去才行了。”
一转眼,他的身影就消失了,仿佛被伦敦这个大城市吞没。维多利亚仍然坐在长椅上,陷入沉思。在她脑中,现在有两种强烈的、截然相反的思绪。
一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她和爱德华,某种程度上有点儿像这不幸的一对,虽然罗密欧和朱丽叶在表达观点的时候会用更有深度的话语,但他们的处境却是相同的。初次相遇,一见钟情,然后遇到挫折,两颗相爱的心被迫分离。这时,一首她以前的老奶妈经常背诵的童谣浮现在她脑中:
朱姆勃对爱丽丝说我爱你,
爱丽丝对朱姆勃说我不相信你,
若你真的像说的那般爱我,
就不会到美国去,把我留在动物园里。
把美国换成巴格达,多合适啊!
最后,维多利亚站了起来,把腿上的面包屑掸掉,轻快地走出菲茨詹姆斯公园,朝高尔街走去。她做了两个决定:第一个决定是,她——像朱丽叶一样——爱上了那个年轻人,她要和他结婚。
第二个决定是,由于爱德华很快会到巴格达去,她要做的就是也去巴格达。这时她脑中思考的全都是如何去实现这个愿望。这个愿望肯定能实现,维多利亚毫不怀疑。因为她是一个乐观的、有魄力的年轻姑娘。
离别是甜蜜的哀伤,就像爱德华说的,她心中此刻就涌现出这样的感情。
“无论如何,”维多利亚对自己说,“我都要去巴格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