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超越快乐原则(7)
不管怎样,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并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论证以明确的划分为基础,即对自我本能(也就是死本能)与性本能(即生本能)的明确划分。(在某个时期我们曾经准备把自我的自我保存本能纳入死本能的范畴,但之后我们取消了这一错误观点。)我们的观点从诞生之初就是二元论的;而到了现在,对于两种本能的冲突,我们既然将其看作是生本能与死本能之间的对立而不是自我本能与性本能之间的对立,那么我们的二元论观点也就更加明确了。与之相反,荣格的力比多理论是一元论的,他的理论中的唯一的本能的力被他称为“力比多”。虽说这样势必会引起混淆,但除此之外对我们毫无影响。我们猜测在自我中发挥作用的也许并不是自我保存的本能,而是其他的本能。我们本有义务让它们浮出水面,但遗憾的是,自我的研究的缓慢进展使我们举步维艰。或许事实是这样的:自我中带有力比多特征的本能和其他某些未知的自我本能以一种特殊的形式结合为一体。在我们对自恋的问题还一知半解的时候,精神分析学家就已经指出,“自我本能”具有力比多特征。但这几乎毫无可能,就连反对我们的人们也不以为意。真正的困难仍然横亘在那里:那就是精神分析理论至今还难以探明不具有力比多成分的本能的存在。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可以否定这种本能的存在。
由于我们在本能的理论研究中陷入迷雾中,因此,我们决不能错过任何一种有可能带来启发的思想。我们的出发点是,生本能与死本能之间有着强烈的对立性。如今,爱所引发的现象为我们呈现出了第二个两极对立的例子,即爱(或珍爱)与恨(或破坏)。如果这两个端头能被我们焊合起来,并使一极转化为另一极,那该有多好。最初,我们就意识到,性本能中掺杂着施虐的因素。一如我们所知,它有能力保持独立,并通过变态的性行为来主宰一个人的性生活。同时,它也能够以一种主要本能属性的方式在“前性器期”中显现出来。然而,让人不解的是,生命的守护者——生本能何以会产生这种以侵害为目的的施虐冲动呢?如果我们假设这种施虐冲动其实是一种死本能,是自恋性的力比多将它从自我中驱赶出来的,以至于它被迫选择出现在与对象的关系中,那么,这个假设真的就不可能成立吗?在这种情况下,施虐的冲动保障了性功能的发挥。在性心理发展的口欲期中,为了在性方面控制某个对象而采取的行动等同于对该对象的攻击行为,之后,施虐本能被分解出来,直到性器期的主导阶段,它的作用就是征服性对象以进行性行为从而达到繁衍的目的。或许我们应当这样说,被驱散出自我的施虐冲动引导着性本能的力比多锁定了对象。我们会注意到,在施虐冲动并没有在一开始时就被减弱或者联合的性生活中,无一例外地有着为人们所熟知的纠缠不清的爱与恨。
我们必须要找出一个死本能的例子来证明上述假设(即使这里的死本能在本质上已被替换)。但这种思维方式是难以掌握的,并会使人感到神秘。这使我们看上去好像是要千方百计地寻求出路来摆脱绝境。然而,我们回头想想,就会发现这种假设并不是突发奇想。早在此之前,我们在临床研究中就提出过这个假设。在那时,我们通过临床研究发现:受虐倾向,即施虐倾向的另一部分,理应被当作一种转移到自我本体的施虐倾向。然而,从对象到自我与从自我到对象的两种本能在原则上毫无差异。后者正是我们目前探讨的问题。受虐倾向——施虐本能朝向自我的转移,是一种本能的倒退现象,它返回到了本能发展历程中的早期阶段。以往人们对受虐现象的看法在某些地方过于粗略,所以有必要稍加更改:可能在早期阶段就存在着一种受虐倾向。这个观点的可能性让当时的我竭尽全力为之争辩。
不过,我们姑且将目光再放回到自我保存的性本能上吧。单细胞生物实验表明,融合,意即合体后立刻分离且不形成细胞分裂的两个个体的结合,将会使细胞生命重获新生。在之后它们的后代中,并没有出现衰退的征兆,而且对自身新陈代谢的废物的免疫能力似乎变得更加持久了。在我看来,这个实验结果同样能够被当作在性的结合中获得新生的典范。但是,这两个几乎毫无差别的细胞在融合后,竟然获得了重获新生的效果,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以化学的甚至机械的刺激来模拟原生动物融合情境的实验(参见利普许茨在1914年的论述),有助于我们对这个问题作出明确的解释。这种重获新生的效果是来自于那些新补充的刺激量。这点与以下假设不谋而合:在个体的生命历程中,内因使有机体的某些化学张力逐渐减弱,于是死亡便降临了。但它一旦与其他不同个体发生融合,这种张力就会得到补充加强。在这个过程中,一种新的要素——可称为“活力势能”,进入有机体并成为维持生命的中流砥柱。这种差异必然不乏合理的解释。在心理活动中,或者说是在正常的神经活动中,其主流倾向是:力图削弱那种由刺激产生的内部张力,或者使其保持平衡,又或者彻底清除它(用巴巴拉·洛的专业语来说就是“重生原则”)。这种倾向在快乐原则中表现出来。这个事实,成为了死本能存在的最直接的证据之一。
即使如此,我们的思考依然受制于这个事实:我们无法将强迫重复(正由于它,我们才会去竭力寻找死本能的存在)解释为性本能的作用。在胚胎的发育过程中,这种重复现象屡见不鲜,两个生殖细胞所进行的有性生殖以及它们的发展历程就是对生命诞生之初的模拟重复。但是,两个细胞的结合才是性活动所追求的那个过程的根本形式。高级生物的某种意义上的永生性只有通过这种结合才能得以实现。
换句话说,我们还得借助于更多的关于有性生殖以及普通的性本能在起源方面的知识。这个棘手的问题极易使一个外行知难而退,但这个难题也是学者们时至今日依旧未能攻克的堡垒。有鉴于此,我们只需从纷乱的各种观点中筛选出与我们思考路线相近的内容,以便综合性地加以陈述。
在这些内容中,有一种观点把生殖现象归入到生命体的生长过程中(可尝试对比分裂生殖、抽条和萌芽生殖),试图以此揭开生殖问题的神秘面纱。可以用从达尔文主义的角度来呈现出一幅有性生殖起源的图景。即在机缘巧合之下意外结合的两个单细胞生物将这种两性融合的优点代代相传并加以改良和拓展。根据这种观点,“性”并非极为古老的现象,而强烈要求生殖结合的偏激的本能只不过为了重复过去那个因为优点而被保存下来的意外事件。
就像之前在面对死亡问题时一样,我们又再一次心生疑惑:我们这种将可观察到的特征归之于这些单细胞生物的做法,真的可靠吗?当我们把那些在高级生物中显现出的力和现象加诸于这些原始的单细胞生物的时候,我们真的是正确的吗?上面出现的在性欲方面的见解对我们的研究毫无用处。也许这个观点会遭到人们的批判:它认为生本能存在于最原始的生命体中,否则,像融合这种有悖常规并敢于反抗死神的现象就应该被扼杀,而不是被继承下来并付诸实践。所以说,我们如若想继续坚持死本能存在这一假设,就必须要断定,在最初时,死本能就是与生本能共同存在并相互关联的。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如果事实如此的话,我们将不得不进行一个含有两个未知数的方程式的艰难求解。
除此之外,科学几乎没有为我们提供任何关于性欲起源的知识。因此,我们可以将目前对此问题的研究比作是一片漆黑的状态,甚至连一丝假设的光也没有。然而,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领域中,我们却发现了这样的假设,但它如此不可思议,简直就是一个神话而非科学解释。要不是因为它恰好是我们所迫切需要的,我是绝对没有勇气将它呈现出来的。它认为:本能来自于回归生命原始状态的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