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天,衣冠笔挺、兴高采烈的申伯克就到聂赫留道夫的姑姑们家中来找他。他凭借着自己的高雅、热情、直率、大方、对德米特利的喜欢,一下子把姑姑们完全吸引住了。
不过他的大方潇洒有点儿太过分,搞得姑姑们差不多迷惑不解。门口过来几个瞎乞丐,他竟然施舍给一个卢布。给仆人们发赏钱,他一出手就是十五卢布之多。他呆在这里时,碰巧索菲娅·伊万诺芙娜的小狮子狗秀泽特卡的爪子被擦伤了,出了点儿血,他就不仅为它包扎伤口,还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的花边麻纱手绢掏了出来,撕成条,给秀泽特卡当了绷带。姑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更不会想到这个申伯克已经有二十万卢布的欠债,他自己完全知道,这笔欠债是永远也还不完的,申伯克只呆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就同聂赫留道夫一块儿动身离开。他们不能久留,因为已到了军队报到的最后期限。
聂赫留道夫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两种心情在他的心里彼此交织着:一种是动物的恋情所引起的、充满情欲的激情,尽管远没有达到它所应该有的那么美满,但他总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获得了满足;另外一种是他意识到他自己干了一件蠢事,他要给予补救,因为这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自己。
在聂赫留道夫当时所处的那种状态下,他只想到了自己,他只是想假如大家听说了他这样对待她,他也许会遭到指责,这种指责又会到什么程度,这些才是他当前要考虑的,而她现在的心情如何,她将来会如何都不重要。
他以为申伯克猜到了他和卡秋莎的那种关系,这使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难怪你对姑姑有这么大的孝心,在她们这儿住了一周。”申伯克看到卡秋莎以后,对他说,“如果是我,我也不愿意走。她是太迷人了!”他感觉他此时的离开未免还有点儿遗憾,但是既然必须要走,难以维持下去的关系即刻斩断。除此之外或许应该给她一点儿钱什么的,这倒并非是为了她,也并非因为她需要钱,而是因为人们通常都是这么做,因为他在玩弄了她之后,如果不为此而付给她一些报酬,人家会以为他不是个正派人。
他也果真给了她一些钱,并且对于她来说,他认为这笔钱也可算是非常可观的了。在他临走的那一天,吃完午饭:他在前堂等到了她。她一看到他,脸一下子就全红了,她递了一个眼神,让他留意女仆屋里打开的房门,但是他硬把她拦住了。
“我要走了。”他说,拿出个信封,里面装着一百卢布。“这是我……”
她猜到是什么,紧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把他的手推开了。
“不,你一定拿着。”他把信封塞到了她怀里。他似乎一下被火烫疼了,心里受了伤。他回到房间后,一想到方才那一幕,就全身抽搐,甚至要发疯,并且想高声呻吟,如同肉体感到痛苦一样。“但是人们通常都是这么做的。申伯克就和一位女家庭教师有过这种事情,戈利沙舅舅也发生过这样的事,甚至连爸爸也是这样的,他住在乡下时,就和一个农家女生了一个私生子米坚卡,到现在仍然活着。如果人人都这么做,应该说,这样做也就是对的。”他这样自我安慰着,然而不管怎样仍无法让自己宽心。这回忆烧灼着他的良心。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十分的卑劣、无耻、残酷。但是,为了今后的生活,他又不得不欺骗自己。那么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去想这些了。他后来真就这样做到了。
那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有一次他又拐到了姑姑们家里去,想见见卡秋莎,但她已经不在了。在他那次走后不久,她就离开姑姑们的家到外面去生孩子了,在某个地方生了一个孩子。后来,听姑姑们说,她已完全堕落了。听到这里,心里感到非常难过。按时间推算,她生的那个孩子也许就是他的。姑姑们说她已堕落了,说她原本就是和她的母亲一样生性放荡。他听后很舒服,因为这似乎为他开脱了罪责。刚开始他还总想寻找她与孩子,但他内心觉得很悲痛,很羞耻,他就不再去努力了,后来,干脆不去想它了。但是,如今,这种预料不到的偶然相遇又燃起了他的记忆,他承认他自己没有良心、残酷、无耻,他在良心上背着这种罪孽而渡过了十年。不过要让他承认这些,如今还为时过早,眼下他所想的只是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所有的真情,千万不要叫他在大家的面前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