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汉雄

临近元旦，汉雄被提拔当了我们集团下属的进出口公司的总经理。

以前他是公司的总会计师，一次约我去吃烤羊肉串，进了一个号称是省城最好的、实行会员制的烧烤店。烤好的羊肉串端上来，一尝，确实软嫩可口，我说，再弄几个大肥腰子，喝！但他只喝啤酒，我却只喝白酒。开始不知道他的酒量，以为一大杯小桶似的扎啤就把他喝倒了，喝不倒肚子也就撑破了。于是就和他比酒，我喝一个小二，逼他喝一杯扎啤，结果四个小二进肚，我嗷地一声把羊肉从嘴里喷了出来，喷了一满桌子。那天晚上，是他扶着我回家的，一个劲儿向我媳妇赔不是。

我想，汉雄刚当总经理，心气儿正高，这回我们集团给他定考核目标好谈。对于受到监管的国有企业，每年定的考核目标非同小可，关系重大，将依据目标完成情况，定企业领导班子的年薪，定全体员工的工资总额，也依据考核情况，决定领导人员的使用和奖惩。

我通知要求进出口公司报明年的考核目标预报值，报上来一看，各项指标都比上年低，立马把汉雄叫了来，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刚上台，这几个破数就过得去？他扑哧一笑，说，烧什么火呀，这几年你都知道，为了凑利润数，把公司的老底子都吃光了，现在，总资产、净资产、利润，都有点儿虚，你饶了我，叫我用两年时间把资产坐实了，从第三年开始，每年迈一大步。汉雄新换的总会计师也随声附和说，就是，缓两年，看以后的。我把眼一瞪，说，闭嘴！咱们又不是做买卖谈判，不许讨价还价！五千多万的净资产，一点五个百分点的净资产收益率，亏你们能报上来，怎么，逼我把你们企业关了？把钱存到银行去吃利息，也比这个挣得多，还不用操心了呢！看我态度坚决，汉雄赶紧说，好，倒推来算，就按一年期人民银行基准利率定利润，定净资产收益率，定总资产报酬率，这样行了吧。我想了想，体谅汉雄刚上来，各项工作需要理顺，业务板块需要调整，盈利模式需要改进，能搞到这个水平，也算可以交代了，不搞鞭打快牛，但明年必须再给他加码。于是按照这个目标签了责任书。

一季度过去了，一天下午，汉雄请我去喝茶，说刚下来了明前龙井，很地道。我知道他肯定有事要说，就去了。进了茶馆一看，又是汉雄和他的总会计师。我们看着茶，闻着茶，品着茶，论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篇。

终于汉雄憋不住了，说，给我把目标向下调一调吧！接着他就诉苦，说，人民币升值，出口怎么弄怎么也不赚钱。我说，你不会搞进口？他又说，海关退税时间太长，资金紧，周转着费劲。我说，有本事用别人的钱，挣自己的钱，你资产数量不少，就不会去找银行搞点儿抵押贷款？再说帮人家有实力、缺渠道的企业做代理也是一条路子呀。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堵他，最后憋得他说，当这个总经理，我遭罪可遭大发了。我使用激将法，说，，你就这点儿本事？我告诉你两条，一是目标责任，层层分解，严格落实；二是放开眼界，找挣钱的干，你想辙去吧。

转眼天就热起来了，我忙着上新项目，不是找合作伙伴，就是跑手续报批。后来听说，汉雄的经营有了转机，不知道他采取什么办法，和卫生部门挂上了钩，给全省各县的医院进口医疗设备，利润挺高。又听说，汉雄与美国、西欧的零售巨头建立了联系，经过认证，建立了供应渠道，走货上了量，营业收入蹭蹭向上长，利润数也越变越大。

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汉雄了，我想了解一点儿他近来的情况，就找了个吃平山咸肉面的小饭馆，约他喝酒。汉雄胡子刮得很干净，眉开眼笑，春风得意，早早在饭店门口迎着我。一走进雅间，他就说，你喝白酒，我喝啤酒。我立刻打住他的话，说，不，今天咱们都喝白酒！接受上次的教训，我借口他不勤来汇报工作，先罚他喝了一个满杯。再接下来，就着一锅大锅菜和一条功夫鱼，一杯一杯喝起来，他的总会计师负责倒酒、剥蒜、拿纸巾、找烟灰缸。

汉雄满脸通红，说话声音越来越高。他有些醉意地对我说，今年目标，呃，完成了。他的总会计师连忙补充，超了超了，利润超了百分之六十。我说，好，干一杯！汉雄一口喝干，说，六十算个蛋，今年还有四个月，保证翻一番，争取一番半！他的总会计师有点儿着急，赶快说，你今年把基数抬那么高，明年目标怎么定？咱们怎么干？汉雄把有点儿泛红的眼睛一瞪，说，不管目标了！只要能挣钱就得挣，能多挣就不少挣，留什么后手！这个总会计师把脸扭向我，说，他见白酒就醉，这是醉话，这是醉话。

我呵呵一笑，说，这是真话，我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