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一生求此
建康城南郊,一大群兵卒押送囚犯缓缓而行。
天阴雨湿路滑。
这一群囚犯之中,有个人虽着囚衣,眼中充满冷傲。正是朱熹的弟子朱子墨了。
此刻,他眼观四方,群山在远处若隐若现,近处是个狭隘的过山道,岩穴之间稀稀疏疏排列些小树,在风中摇晃。
忽然之间脑后疾风,朱子墨想也未想,往前一跃,但前面兵卒拾起长戟直刺朱子墨,朱子墨手无法动弹,立即抬脚踢那兵卒,再转过身去时,后面兵卒的长矛已刺入他的身体。
一时间囚犯们大呼小叫,往四处逃散,但没过多远,就被兵卒们接二连三地搠倒。
最后,只剩下朱子墨一个,伤痕累累地站着。
“他们都是读书人,为何要置于死地?!”
兵卒冷道:“你以为真要送你们去临安?冷逸仙要邀功,想一出是一出,丞相可没那闲工夫!”“送你们做深山老鬼也不错!”
朱子墨冷笑:“牛首山,当年抗金的地方,现在,却,哈哈哈哈……”
背后一杆枪上来,朱子墨只觉一阵剧痛,终于倒下,倒在这血色的夜。
醒来的时候,天上只有稀落的几颗星,星星下面是一团火光,火苗烧得很旺,火堆旁的那个人,一直往火堆里添木材。
朱子墨支撑着坐起来,小声道:“阁下是……”
那人道:“在下广陵隐。”
朱子墨哦了一声:“久仰久仰!广陵隐,你的文章写得很好!”
广陵隐一笑:“那又怎样?尊师现在安好吗?”
朱子墨即刻黯然:“不甚好。师父近来讲学受阻,当真是贫寒得紧,身体也出了些问题,他却还坚持着到处办学。可是朝廷里的弄权者们,总是为了一己私利,生出些没必要的事端,何尝想过为万民求福祉!当年齐心协力抵抗外敌的地方,如今,却在自相残杀……”
广陵隐道:“我现在也是囚犯之一,所幸在建康城里被高手救了,那高手指引我到这里来,也是他救了你,他叫独孤清绝,在平江的慕容山庄,你如果要报恩便可以去找他,世道凶险,你暂避风头,不要去临安。”
“那阁下?”
广陵隐叹了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用我的头脑,杀了韩侂胄。”
朱子墨一愣,轻声自语:“你可以用头脑,我也可以用刀剑……”
清晨,路上没有几个人,独孤从南郊向北,策马奔驰,风将风景掩埋,路把路线模糊。
瓦肆参差之中,掺杂着田园的宁静感觉,可惜路旁这些树木早已经失去绿色,光秃。
独孤清绝突然下马,在河边的一株柳树旁站着:“玉儿,十年了……”
恰在这时迎面冲过来一大群人,看装束是布衣百姓,可这里本该是荒郊野外……独孤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即刻将手从树干上移开,才刚开始警觉,侧面忽地发过一根细针,独孤清绝眼疾手快,举起残情剑一挡,细针顺剑刃滑落在地,这时第二根针已然发至,同时脑后生风,竟是个围攻的阵式,独孤清绝低头让过背后兵器,残情剑一道剑光荡过,细针方向翻转,反而朝对方射去,对方一中即倒,见血封喉。
“百姓”们纷纷拔出刀剑,将独孤清绝围在之中。
独孤清绝冷冷道:“你们就没想过,真正的高手,是无需戒备的么?”
“百姓”的首领是个蒙面女子:“真正高手的项上人头,主公最感兴趣!”说罢一剑刺来,又狠又辣。
独孤残情剑抬起,“残情无影”“残山剩水”虚实齐并一同袭去,那蒙面女人武功高于平常,却也是勉勉强强接了过去。独孤清绝的剑招残破,各种各样的漏洞紧密相连,变得天衣无缝,教谁都难以攻破!
蒙面女子被他逼退、再进一剑,独孤又一剑“残阳夕照”,急速对攻过去,剑气凌人,那蒙面女子连退数步,手下们立即迎上来围攻,只可惜,他们在独孤眼中太微不足道了,一道剑气掠过,这些人悉数倒下,但独孤刚刚收剑回来,一枚金针又当胸飞来,快如闪电,独孤无处退让,硬生生接住针头,细看那针尾发黑,若错接一毫,则立刻丧命。
独孤清绝冷道:“你们真不会用毒,真正的寒毒,哪是这么配的?”
那蒙面女子一惊,飞快地抽出一只铁盒,一刹那万针齐发,独孤清绝举剑横档,万针向四处飞撒,但是一眨眼,那女子已然不见。
独孤清绝发现暴雨梨花针已成了通用的暗器:“连景岳叛变,终是给金人贡献了唐门梨花针。好在,只贡献了这么点。
这时候路上还未有行人,天刚蒙蒙亮。
轻风拂过,独孤掣剑回到腰间,倏然向西追去。
那逃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独孤转了个弯……奇怪……怎么又没了?
转进一个深巷里,前面才传来那阵脚步。
遂惊望,不远处是一个一身白衣、戴斗笠的男子。
说来也怪,那男子转了个弯,忽然又不见了。独孤清绝不免奇怪,运起独孤轻诀再追,才又重新找到那男子轨迹。其后那男子时快时慢,独孤轻功虽高,也是勉强跟随。那男子像故意将他越绕越远,轻功好是卓绝,宇文白、凤箫吟、厉风行也不是对手!
得遇对手,乃人生一幸事也!独孤清绝被激起战念,他这一辈子,一直都在求这一件事,斗,和人斗,也和天命斗。
独孤绕出深巷,面前群松丰茂,没有人的影子,只有从叶间透过的几缕阳光而已。
后面突然有一阵奇怪的声响,虽然很轻,独孤还是能够辨识,闪身让开,左手接下那暗器,并非暴雨梨花针,而竟是一枚再小不过的松针?蓦地当胸又一阵火热,好快的剑!独孤往后便仰:“不过这种偷袭算不了什么!”独孤残情剑出手,剑尖与那剑一碰,立刻被弹回来,独孤后退数步,站稳了,惊讶地看着这不明人物。
看不见脸,可是,发如墨,身形标致。直觉,他的年纪,不会比自己大多少。
那男子冷道:“还没几个人接我一招能活着。”
“一招毙命?素来只有我独孤清绝能有这本事。”
男子似乎一怔:“好狂的小子,你就是那个,戏弄石暗沙和向一的神秘人?轻功果然高妙,我听他们说,你来去如风,若非存心戏弄,他们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算来,我和你还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
“我当时不相信,林念昔可以轻易杀武林前五十,就去李阅家小住,等她林念昔出来杀人,可是她到之前,我就看见另一个人跟他李阅血拼,让林念昔捡了个大便宜。哼,那个人想来,就是你独孤清绝了。”
独孤清绝一怔,看他右手剑,左手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那天有笛声,原来是你轩辕九烨。”
金国的天骄,北部排名第二,终于也来了建康?他来做什么?
轩辕九烨冷冷道:“你既然知道了,命也没必要留。”独孤清绝笑了笑:“那得问过我手里的残情剑!”说罢更不答话,残情剑直取轩辕九烨。
“不知天高地厚!”轩辕九烨举剑相迎,独孤清绝明白,这位金国天骄出道比自己早得多,因此根本不可能像嘴上那样怠慢,三招之内,与之已攻防倒难分难解。
“泪隐残情!”独孤清绝大喝一声,剑法飘逸俊秀,又隐含淡淡忧伤,轩辕九烨叹道:“好剑法!可惜太繁琐!”不知是以何种招式应接,竟然立即将独孤剑招化解。
轩辕九烨不愧金国天骄,剑法简洁厉害,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独孤清绝一惊,连忙平心静气,用回阳神功护身,一个空翻,再一剑“残阳挽月”直袭对手咽喉。轩辕九烨似是一愣,连用九路步法避开剑招,然后又举剑相迎,飞快反攻。独孤清绝紧握残情剑,残中带厉,柔中带刚,变幻莫测,而轩辕九烨剑法毫无破绽,内力雄浑,不过始终只占得一丝上风。
独孤大喝一声“残灯无影”,轩辕九烨再度一剑击破,锋利地直逼独孤,独孤清绝不假思索,举剑硬拼,蓦地手掌一阵火热,剑术未绝,内力的比试已然逼近。
独孤清绝不甘示弱,立即运起心法敌他,这第一次抗衡,就务必全力以赴!
轩辕九烨喝道:“一只左手就想练成残情剑法和回阳神功,你真会做梦!”独孤清绝冷笑:“是吗?”白衣一展,将心法运用得淋漓尽致,同时剑随身动,缺口处处透着真气。
“人剑合一。”轩辕九烨淡淡评价,剑气交织下只听咔嚓一声,最近的一棵松树应声而倒,轩辕九烨边战边说:“你在武林大会上,就不该把第一名拱手让给个黄毛丫头!”
“呵,你都没去过云雾山,如何能仅凭女流之辈就否定旁人?”
“哦,难道说那凤箫吟,内力还比我高强不成?”轩辕九烨微微一笑,不屑的口气。
独孤清绝一怔:不可能!轩辕九烨的内力,不在自己之下,同龄人里,怕是只有徐辕可及。
风,拂过独孤清绝的右手。“如果出右手,应该就能反败为胜……”独孤清绝再次提剑,目光中充斥着杀气:爷爷说过,我这残情剑法,必须辅以孤清与无情,否则,只是一把无用的剑而已——“可是,玉儿……”独孤清绝依然是左手提剑!
轩辕九烨发现了,独孤清绝看似无情的剑招中,有一种深藏的忧伤,似乎尘封了多年,但依旧清晰!
然而轩辕九烨认为,那应该是残情剑法的破绽,当机立断,提剑强攻独孤清绝。可惜轩辕九烨错了,那招陪伴了独孤多年不可能真是他自身破绽的“残情弄玉”,若然虚弱,定是他刻意设局……独孤清绝猛然间尽收内力,使出独孤轻诀避开所有剑气后骤然转到轩辕背后,施展出真正的残情弄玉。
然而独孤太低估这个武林天骄了,虽然始料未及,但轩辕九烨早在他撤回内力的瞬间就已经觉察到不妙,因此以同样甚至更快的速度,在身后形成一道真气,拦住了残情剑!
二人皆一样酣畅,因为对方比自己预估还强!
是眼前人,让自己更加坚定,一生要爱的是什么,一生要求的是什么……
就在那一瞬之间,轩辕九烨的斗笠微微抬起,这一小小的举动,令独孤意识到对手分心走神,像是在顾虑着什么,独孤清绝连招式都来不及报,即刻向轩辕九烨刺去!
无声无息的一次交手。
对决之后,林间什么都凝滞住了,谁都把自己忘却,无我,唯余剑。
轩辕九烨未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独孤清绝看着地上几缕发丝,只觉右手剧痛,回头见深红色的血,从指缝间放肆地滑落。他左手将残情剑重新系在腰间,只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
令轩辕九烨分神的身影赶上前来,不是东方沉浮又是谁?他走上前来:“好一场恶战!独孤,我找你找了好几日了,终于找到了你,对了,那男子是谁?!”
“金国的天骄,轩辕九烨。”
东方沉浮张大了口,半晌才问:“那么,谁赢了?”
独孤呆呆抚着伤口:“也许……也许是我吧?但是……”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发也随风逝。
残情剑的战利品,只有这么一点,而被自己拼命保护的右手,竟然会被对方割伤,鲜血淋漓。
“淮南争霸,所有的敌人都已经埋伏好了。”独孤清绝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