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出嫁
八月十四晚,顾氏手上拿着一本小册子,打发了丫头婆子,拉着殷夕颜的手就进了内室。
殷夕颜假装没看见顾氏手里的东西,心下却清楚的知道那个到底是什么。
“清歌的男人是个帐房,一家子跟了你过去,外头帐目上的事儿,可以让他盯着些,只是这人可信不可信,可用不可用,回头你自己再斟酌着些,余嬷嬷的儿媳妇你也见了,心思,不是太灵透,可人贵在忠心,只这一点,在你身边,有什么事儿,就能跟她商量,清歌在我身边年头多,我用着顺手,这次嫁了,正好凑了两个婆子的额,忠心,清歌自不必说,比起余嬷嬷的儿媳妇,清歌年岁小一些,稳重上怕是不及,不过清歌有个长处,就是与人说话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你初到王府,打点的关系自然多,别瞧着府里的主子不多,可是起妖娥子的都未必是主子,下面这些下人也不能小看了去。”
提起这个,顾氏就觉得一肚子的话都嘱咐不完。
“夕颜,你是正经的王妃,管家,是必然的,不过这权,不要急,看看靳王的意思,现在既是沈姨娘在管着,必然也是有手段的,你要是进门就跟姨娘争,只怕传出去,你在理也成了没理,这话,得让王爷来说,你且记着,女人的体面,都是男人给的,争,也争的是男人的心,这个世道,无论是王府内院,还是小户人家,道理,都是讲给那结冠冕堂皇的外人听的,到了自家,男主子说话才是道理,表面的文章要做,内里的文章也要做,在后院,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这个男人的心向着谁,母亲不瞒你,勾心斗角,蝇营狗苟,你争我夺,胜与败,真相从来都不是关键,真心不能避祸,真情更不能免死,淡泊名利,独善其身,都不是后院的生存之道,地位,是靠自己经营的。母亲能教你的不多,靳王,咱们知道的还是少,你自己,多当心。”
顾氏完全是有感而发,看着让人称羡的感情,也是一步步用心经营来的,男人在没有发出需要邀请的时候,你就要先一步想到,就算她跟殷敞山感情甚笃,可该安排通房的时候,她也没有含糊过,就连两个姨娘生了孩子,她虽然不能说论及亲生,可也从不曾薄待,能被男人尊重,也是她一步步走过来的。
“还有那个孩子……”
“母亲。”殷夕颜拉着顾氏的手,眼里,心理已经被泪意占满,“母亲放心,夕颜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顾氏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甚至是以前说过的,还觉得有没交待到的,想在这会再说一遍,可是瞧着殷夕颜的泪眼,顾氏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嘴里,说不下去了。
“夕颜,这个,你看看,明儿晚,靳王是过来人,你听他的就是。”
顾氏把册子往女儿手里一塞,起身交待了外面的丫头守好夜,早些伺候姑娘歇下,明儿一早早些起床,便出了院子。
前世,殷夕颜拿着这个东西的时候,脸红的跟煮熟的蟹子,新婚之夜,欧阳柏宸倾尽一切温柔,柔情蜜意,痛的忍受不住的时候,也是他在耳边细语呢喃,淳淳诱哄,曾经,她以为那就是幸福,那就是美梦,可是到最后呢,不过是黄梁一梦罢了。
手中的册子,一页页被撕开,零星的纸片一点点的落地,叫了四月拿了火盆进来。
四月吓了一跳,“姑娘,这是干什么?”
殷夕颜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母亲说了,看过了就撕了,这会儿烧了稳妥些。”
四月一听是夫人吩咐的,连忙把碎片捡到了一处,拢到了盆里,火,慢慢的烧了起来,不过几页碎纸,很快就成了灰。
“姑娘,上床歇着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殷夕颜点了点头,“你们也早些歇着吧,把准备的东西心理都过一遍,明儿别失了礼数。”
四月笑着应了,本来还想打趣姑娘几句的,大姑娘、二姑娘出嫁的时候,都是满脸的娇羞,恨不得别人说一句话都要脸红,可是自家姑娘,四月品度了几天,怎么就没这个感觉呢。
回身一想,也是,靳王府,连她一想都有些害怕,要是主子真有了事儿,她们这些下人也逃脱不了。
“姑娘放心吧,奴婢都已经准备好了,不会失了礼数的。”
顾氏回到屋子的时候,殷敞山还没有睡,看着顾氏眼圈泛红,就把人揽在了怀里,轻叹口气,“无良大师说这孩子是个有福的,断不会错的,我这些日子也打听了些,靳王性子虽然冷了些,平时与权贵之家极少打交道,就是与几个兄弟,瞧着也不大亲近,我到是觉得这样也好。”
皇家,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皇恩,圣宠,对于靳王这样的人,不宜过多,多则遭妒,少,能保身。
“老爷,我就盼着这孩子平平安安的,别的,什么也不想的。”
顾氏把头枕在殷敞山的肩上,眼泪扑簌扑簌的落着,一个母亲最卑微的祈求,只盼着孩子平平安安的,别无他求。
殷敞山没有再多言,只是轻拍着顾氏的背,望着窗外的夜色,今晚是十四,明晚是月圆夜,女儿明天出嫁了,今年的月圆夜,便少了一个人,可即便少了这个人,至少还在一个天空下,共看着一轮明月,但愿,一年,二两,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还能在一片天空下,共看一轮明月。
殷敞山在心理默默的念着:“会的,会的,一定会的。”
沐浴、更衣、梳头、绞脸,换衣,穿上大红的嫁衣,戴上满头的珠翠,大红的盖头兜头罩下,殷夕颜手上握着平果,寓意着平平安安。
不同于殷瑾颜出嫁的热闹喧哗,似乎,她的出嫁,就像是压抑着什么一般,从上到下,心都有些沉。
外面,小丫头一个个的来报着,花轿到了,时辰到了,新郎官也到了。
临出门前,殷夕颜听到殷瑾颜颇为所以的站在自己的身边哼道:“三姐姐到是好福气,能在那样的男人身边呆上几天,只怕也比嫁给一般的男人呆上一辈子要好。”
这话,带着十足的嫉妒,从打圣旨下,到现在,殷夕颜还是头一次在殷朝颜的嘴里听到侥幸、嘲讽以外的话语。
新娘子不能随便开口,殷夕颜微垂着头,没有开口,心理却在想,让殷朝颜能嫉妒一下,也不错。
当然,殷夕颜想说的是,她要还给殷朝颜的,又岂是这小小的嫉妒,接下来,她就算是拼了命去,也会把前世,他们欠下的,一一奉还。
殷敬亭稳稳的背着殷夕颜一步步的走向花轿,那个背脊是那样温暖,又那样宽厚。
“妹妹,别怕,有了困难,无论什么时候,打发人给哥哥送信。”
殷敬亭小声的叮嘱着,虽然这话,之前他就说过,可是大红的花轿冲刺了他的眼,那个立在花轿旁的男子,真的堪称龙彰凤姿,可为何偏偏是那样的命格。
殷敬亭觉得他就是黑白无常中的一人,正背着自己的妹妹一步步走向那地狱之火,那顶花轿,哪里就是来接亲的,分明是来要他妹妹命的。
手,紧紧攥起,却忘了手里攥紧的是殷夕颜的皮肉。
一声轻微的痛呼在耳边响起,殷敬亭一下子就恍过神来,歉意的开口,“妹妹,对不住了,哥哥弄疼你了。”
殷夕颜摇了摇头,盖头下的眼睛,又是一片湿濡,哪里不明白哥哥的心思。
“七哥,我没事,真的没事。”
人被放进轿里,殷敬亭的目光落到那颗苹果上,“妹妹,一定要拿好,别人都说了,这是平平安安的意思,妹妹,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对未知事物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一件物品上时,这个物件,亦成了神圣的代名词。
吹锣打鼓,喧天的吵闹,轿子的摇晃,还有外面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这一切,都被隔绝在了这四角木板围起来的轿子外面,殷夕颜一颗心并没有对未知的恐惧,憧憬,除了对家人的不舍以外,平静的就只剩下一湖春水了。
下轿,一双略带冰冷的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小手,身上,忍不住一个激灵,那个温度,让殷夕颜觉得这个人,一定很冷。
“不许进门,不许你进门,你是坏人,我不要你进门。”
一个童声,瞬间打破了这种喜庆的假像,唢呐,喇叭,喧天的锣鼓,都因为这道声音而停了下来,一时间面面相觑。
“小主子,别闹了,这是新夫人,小主子明儿才能给新夫人磕头呢。”
奶娘吓的冷汗渍渍的往下流,直觉自己今天一定倒大霉了,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撺掇小主子到门口来堵新娘子的路,王爷不扒了她的皮都怪了。
“我才没胡闹呢,明明她就是坏人,父王要娶个坏人进来,我一定会被坏人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