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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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三个人,或者是四个人出现在门里,他们的在强烈的白色逆光下看不清脸,身子的轮廓映出雪样的银边,带着一缕神奇色彩向审判台走过来,门缓缓地关上,场里又如前那样的暗,四个人的脸才渐渐变得清晰,随之而来的是我的目瞪口呆,当我再次眨眼,确认那走在前面的真是刘番时,我似乎已经看到在慢慢逆转的结局。

刘番走在前面,双手戴着银色手铐,后面跟着的三个人中,我认得老余和钟智维。又想起似乎很久没见到钟智维了,想起他办理的那件贩毒案,想起张颍她爸,一个可怜的男人,想起拒绝钟智维托办的事情,此刻他能公开露面,是不是他的案子已经结了……,想起的太多太多,像许多锁链把我缠绕得严严实实,挣脱不了。两百里莫河,如今像火一样在这铁链上燃烧,烈焰飞卷,我却无力将之扑灭。

刘番虽然是被押送着,但他的脚步并不沉缓,也没有低着头,走在过道里,两侧旁听席里有认得他的,露出不知怎么样才好形容的错愕眼神,使劲把身子凑过去,也便确认那到底是不是多年没有蒙面的他。刘番走到我面前时,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在嘴里轻轻地说着对不起。老余和钟智维也都像他那样看着我,眼神中却读不出是何种意味,我突然感到自己的任何努力也无法将一个我力争保护的灵魂从生命的底里赎回来,他每踏上证人席一步,我的痛苦便增加一些,直到它无以复加。

警卫为刘番解开手铐,他站在证人席上,左手拽紧拳头半举过头顶,右手压在桌面上宣誓自己说的以下内容,除了因时间关系有些混乱之外,完全属实,绝无捏造作假,也没有添枝加叶。然后他一字一顿地继续说:“为了不使一个清白的朋友含冤受屈,我用现在躲躲藏藏的自由换来活着的尊严,用真相证明灵魂因谎言而改变的伟大,来寻求每个人应该忏悔的理由,所有事情都要从一个叫冯欣俞的女孩到广州找到我说起,那是三年前的初秋,由于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所以不能把确切的时间记录下来。她独自一人,因为和他一道的两人被社会的现实淹没了,而她为了坚守自己的信念和原则。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把她安排在我当地空着的一套住宅,也是在那时,我做IT产业的朋友王善秩找到了我,我只道他那儿产业不小,发展也很有前景,因为我也曾给他介绍过人,所以他想托我帮他再找一两个工作人员时,我开始就想到了欣俞,为了安全起见,像上次那样,我再到他们公司去了解过,便放心地把她介绍进去了,可是不久后就失去了她的消息,王善秩说,因为她不适应公司的管理和发展规划而离开了,我以为她是觉得不好意思见到我,才没有联系,也就相信王善秩所言。这样过了好些日子,有天夜里突然遇到在欣俞之前介绍进王善秩他们那儿的同乡。他正在慌慌张张地赶路,当时我开着车,他看见我,更是惟恐避之不及,毕竟我还是追上了他,他不断求我放他一马,别再把他弄回去,我愣着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接下来他的话却使我震惊不小,他说骗男孩子情有可原,怎么伤天害理地要把一个弱女孩也拉下水。我还没反映过来,在人群中已经找不到他的影子,而他为了挣脱我,把衣角给撕破一截,当时还捏在我手里,之后我也没在意,因为那时我怎么也没有把他们和传销联系起来,在之后,过了有几个月吧!我们现在台上的疑犯也找到了我,他刚到深圳不久,是为寻找欣俞而来的,我心底不免内疚,毕竟没能帮上他的忙。我不知道在这三年的时光中,他带着茫然和无助奔走过多少地方。现在我明白了,爱会在时间长河中升华成神圣的永恒。

“再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其实都显得风平浪静,那时,一个以IT业为掩饰的传销机构被突击铲除,主犯刚好就是王善秩,我有不祥的预感,知道害了欣俞和那个同乡,可也是在那时,我这面出事了。连自身都难保地东躲西藏,哪顾得上其它事情?很巧的是,不久之后,我又遇见了被我撕破衣服的那同乡的女友,以前见过几次,现在她和那同乡分手也快一年了。他告诉我在分手前,她男友变得越来越神秘,不知道他做什么职业,并且几乎都不回家,她不知道是工作出了问题还是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孩子,和她见的最后一次是在某个夜里,他心神不定地回来,只逗留很短的时间就起身离开了,她想知道原因,便悄悄跟在他后面,果然,那同乡和另外一个女孩正匆匆忙忙地跑到街对面去,那女孩几乎是和她擦肩而过,可是他们并没有发现她。从她对那女孩的描述,我知道就是冯欣俞,而我遇到那同乡也是在同一个晚上,他的女友还说当时发现他的衣角掉了一截,可之后他就消失了。当时我自己的境况也十分糟糕,哪还管得了别的事情,因此帮不了任何忙,和那女孩的言语也仅此而已,连她为什么要闪烁其词都来不及问就分开了,后来我们也没有遇到过。

“此后的多半时间我都隐身在云南一带,很多同伙相继被铲除掉,害怕被他们牵扯出来,我更不敢在公共场合露面,能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也不敢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可是不管怎么样,都觉得对不起欣俞他们,因此走到哪儿都会悄悄地打听冯欣俞的消息,希望她没有因为我的失误而改变命运轨迹,今年年初,因钟智维他们没有停止对案件的侦破,形式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峻。我不得已潜回家乡,唯一的方法就只能躲在夜兰桥不敢离开,也是在那时我读到了疑犯的文章,从中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我以为那是冯欣俞,也想法和疑犯见面对质过。而此后不久,我便知道了这件案子,几经周折了解到案件的受害者刚好就是我介绍进王善秩那里去的同乡,撕坏的衣角也刚好完全吻合,而据测定,他的死亡时间恰巧在我见到他最后一面的那晚不久,也或许就在当晚。而那时疑犯还没到深圳,我这儿有当年挚情咖啡屋刻录的光盘和疑犯还在这个小城的其它证据,还有疑犯到深圳后遗失在我那里的机票,上面都有确切时间。

“前不久,我也曾带着那篇文章,偷偷踏上莫水河这片以前如此陌生的神秘土地,果然那个文中的莫河女神就是冯欣俞。我想知道所有关于这件案子的真相,想了解她现在的真实处境,也许我没有做过一件对的事情,可希望这次不会做错。为了我倍感歉疚的心,看到她期待一个人的身影,我没敢靠近,就像污浊不敢靠近太阳,罪恶不敢靠近光明,我只能藏在茂林中看她俯在桥头沉思,突然明白那是绵绵无尽的等待,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等待的人正用谎言和欺骗将她的未来和梦想保护在襁褓之中。也在陌河的那些时间里,探听到那个离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的莫河村唯一的大学生张万刚即这件案子的受害人,我记得还没介绍他到王善秩的公司之前,他说改变家乡人的命运是他毕生最大的心愿,是他在这辈子只要不死就会去完成的事情,一个人的梦想,当它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那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无法遗弃的责任,他把这棵梦想的接力棒转手给了冯欣俞,她不辱使命地做到了,也还在努力,而她怀着的却是悔恨与责任的交织。”

我早已泪流满面,不再反抗,内心燃烧着死亡之火,真实的重担已经压下来,世间一切都变成了黑暗中的影子,任由震动而泣的力量将它的空虚填补完整,原以为可以用谎言为自己赎出深藏的灵魂,最终却也只能聆听俞儿离去的脚步。

那是梦的映照,一步一步远离,而我也随之消亡。